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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的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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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当志愿者?谁愿意啊?”尤那斯晃动着一张打印纸在班上吆喝。

“干什么啊?”马里欧问,“志愿吃汉堡包还是志愿喝可乐?”常有一些食品公司、饮料公司为了做广告,会让人免费品尝他们的产品。

尤那斯说:“对不起,跟吃没关系,主要是精神享受。”

爱尔安笑道:“不会是去阿拉斯加钓鱼旅游吧?”

尤那斯故作吃惊状,“你真是天才,差一点就命中靶心了,还差一点!”

昂纳说:“要么就是免费体验北极冰冻旅店。”

“住旅店?佩服,你怎么猜出来的?”尤那斯拍着昂纳的肩膀,“不过那里面比一般旅店更安全,也更刺激,机不可失,快报名吧。”

昂纳不想再废话,他夺过那张纸读了一遍――

我们需要寻找愿意在位于阿拉斯加的新建监狱里住一晚上的志愿者。他们必须为新监狱做实验,也让新的监狱工作人员获得练习的机会。

志愿者们必须在下午15:00至17:00来监狱报到。要履行按手印、拍照等手续后才能入住。志愿者将于次日早晨6:00至9:00被释放出狱。在狱内一律穿橘红色囚犯号衣,晚餐和早餐均由监狱内部烹饪并提供。一共备有囚床96张供志愿者使用。

这是尤那斯在一个美国官方网站上刚刚下载的真实消息。

同学们立刻议论开了。

里查得说:“最后怎么不加上这两句――‘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史蒂凡说:“美国佬可真想得出,试监狱找志愿者,下一步是不是要找志愿者试试他们的屠宰机器了?比如说,‘请来尝试一下新型毒气室――不过敬请放心,我们会在关键时刻关上气阀的。’”

昂纳也不放过这个哗众取宠的机会,“或者来一个广告――欢迎免费尝试我们的电椅,可以无偿为你们的剃须刀、计算机或者心脏起搏器充电。”

马里欧说:“为什么不找那些真的罪犯去试?”

美拉妮说:“要是真的罪犯去了,逃跑了怎么办?”

女生们顿生恐惧。

马里欧又说:“我可不愿意放弃自由,尽管是一个晚上,尽管是假的。”

爱尔安看看马里欧,心想:马里欧有一个那么强硬的妈妈,怪不得他这样珍惜自由。

如果不是换了范妮来当社会科学老师,大概爱尔安他们这辈子也不会走进监狱里。

爱尔安的妈妈每次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都要感叹一番。她在中国上学时的班级都是超过50多个学生的大班,老师的办公桌上每天都堆满了几个班级的作业,那就是上百本!都是用下课后的时间改,常常还要带回家改。因为老师实在忙不过来,作为班长兼学习委员的她有时还要帮助老师改测验卷。

听妈妈讲这些事情,爱尔安会问:“那谁还愿意当老师呢?”

和中国的老师相比,在德国当教师太享福了。德国老师从来不用改家庭作业,课堂上随便提问一下就过去了。这样一来,好学生靠自觉,偷懒的就会抱侥幸心理,小学的缺陷会被拖到中学。比如尤那斯,计算机很熟练,数学也不差,就是德语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不好。每次考试都被老师的红笔圈了又圈,语法错误通篇都是。可是无论老师还是尤那斯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这本来是可以通过学校的订正作业等等措施得到改善的。许多德国家庭只知道去外面找家教。当尤那斯那次德语得了个4减的时候,妈妈对他说:“你如果要请课外辅导员的话,我们出一半钱,你自己也要出一半才对。”尤那斯坚持了一个月,也就是四次补习,他的零用钱一下就少了24欧元,对于他来说就是两本半电脑杂志没有了。他决定放弃补习。妈妈说:“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不管了。”

还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时候,昂纳趁科尔喝得晕头转向时问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起来当老师的?”

科尔一面用酒瓶底敲着自己的脑袋,一面得意地回答:“其他职业都有特殊要求,只有老师这个职业不一样,就是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才最适合当老师呢。”

当然,像科尔这样的老师毕竟还是少数,尽管他们也会为了那个州的工资比这个州高三百欧元就换学校,但是工作起来一般还是挺敬业的。这个新老师范妮,原来在科隆的一家高中教书,最近刚刚转过来。她换工作只是因为她刚认识了一年的男朋友在这个城市工作。

范妮长得不是很漂亮,却有个性而且耐看。染成栗壳色的头发剪得挺新潮,一边留到耳下,一边却在耳上。浓密的刘海正好压住弯弯柳眉。一双蓝眼睛虽然不算大,却能闪烁出一些深意。身着雪白牛仔长裤和鲜红牛仔短衣的范妮走进教室时,班上鸦雀无声,几秒钟后才响起数声口哨。

和前面的老师相比,范妮洋溢出蓬勃的青春气息。她听说这个班级的学生近来常有无所谓的思想,发言不积极,讨论没兴趣,连参加小组活动也是无精打采。范妮虽然只有两年教龄,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改变这种局面的。

这堂课是讲国家机构的功能。当讲到法院、监狱的惩罚作用时,范妮一边用右手把左边滑下的头发抿到耳朵后面,一边问大家:“你们怎样看待死刑?为什么德国没有死刑?”

美拉妮举手说:“那个康拉德,四年害了九个孩子,最小的才六岁。孩子的家长找大家签名,要求政府对康拉德这样的疯子恢复死刑。要是他们找到我,我肯定会签名。”

尤那斯反对道:“我不同意枪毙康拉德!”

美拉妮生气地问:“为什么?”

“因为――”尤那斯朝美拉妮做个鬼脸,“因为太便宜他了。应该像他对待那些孩子一样,不让他睡觉,不给他喝水,慢慢折磨他。”

爱尔安说:“不能用犯罪的手段对付犯罪。”

昂纳以前上社会科学课时不是请假看牙医就是做别的作业,可今天他来劲了,“要是不杀掉这些罪犯,他们出狱以后还会犯罪的。可以研制一种药,通过化学物质改变罪犯们的荷尔蒙分泌,使他们不会再起犯罪的念头。”

范妮笑道:“要让罪犯们不再重新犯罪,现在已经有办法了。”

大家问:“什么办法?”

范妮不慌不忙说出答案:“教育。”

美拉妮不以为然:“这些人如果能接受教育,就不会成为罪犯了。”

范妮说:“关于罪犯们是怎样接受教育的,下节课你们就会了解到。接下来是分组讨论,有三个讨论题目,各小组可以自选一个……”

爱尔安回到家。

他看见桌上的生菜色拉已经拌好,红的是杨花水萝卜,黄的是甜玉米粒,白的是水晶梨。生活如此美好,但他向妈妈提了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问妈妈:“你知道那桩大学生绑架案吧?”

妈妈说:“就是那个学法律的大学生,绑架了银行家的儿子?”

“对。警察抓到那个大学生,问他人质在哪儿,他就是不说。在紧急情况下,执行警官用了刑,才逼问出人质的藏身地点。范妮给我们出的讨论题目是:警察作为民众安全的保护者,法律的执行者,是否可以刑讯逼供?”

妈妈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关于那个大学生的犯罪动机有种种传言,其中最不可思议的一种是――他的成绩少了5分,感到不平衡,所以做了这事。他的沉默保持了一天多,警察觉得人质的生命受到威胁,不能再拖延,就采取了“让他疼就会说”的办法。警察捏犯罪嫌疑人的耳朵,那上面有能让人疼得受不了的穴位。犯罪嫌疑人的手臂骨关节也被拉脱臼。但这些都不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受伤。不到十分钟,犯罪嫌疑人招供了。

爱尔安又问:“妈妈,如果我被人绑架了,你会同意警察这样做吗?”

“那当然。”妈妈说,“为了争取时间,每一个母亲都会同意这样做。”

“可这是违法的行为呢,警察属于知法犯法。”爱尔安说,“不过,在今天的讨论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救人要紧。他们说,罪犯自己犯法,就不应该享受正常待遇。”

尤那斯:说一个笑话听听吧。

卡斯滕:警察接到报警,说有人要抢劫超市。警察赶去一看,见一个老人正抡着锤子砸超市的外墙。警察问老人为什么要这样干,老人回答:我要砸个洞,好进去。他们怕我再拿他们的东西,不让我进大门。

索菲:有奖竞猜,让大家猜什么?

卡斯滕:比如,德国监狱里什么时候开始有暖气的?十八世纪、十九世纪,还是二十世纪?答案是十九世纪。德国最大的监狱在哪里?在斯图加特、柏林,还是慕尼黑?答案是柏林。这个监狱一共有多少犯人?多少管理人员?给一堆数字。最后答案:犯人1660名,管理人员960名。

美拉妮:差不多每两个犯人就要配一个管理人员!

卡斯滕:还有一个问题。有一座监狱刚造好,一位州法律司副司长亲自在监狱启用前试住了一夜。请问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美拉妮:假的。

卡斯滕:不对,是真的。

尤那斯:我以为这种奇闻只会发生在美国,没想到德国也赶上时髦啦。那,竞猜正确的奖什么?奖金还是奖品?

卡斯滕:没有奖金也没有奖品,会让猜对的人上电台当一次嘉宾,大家都非常乐意上电台呢。

尤那斯:卡斯滕,不好意思,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问?

卡斯滕:问吧。

尤那斯: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

卡斯滕:我抢了报亭的钱箱,还伤了人。

美拉妮:卡斯滕,刚开始接触电台的工作时,你有什么感觉?

卡斯滕:哦,那时啊,我讨厌把耳机套在头上,因为头发会被压得扁扁的。我乐意有机会在这儿说说我坐牢的苦闷,说出来会痛快一点。但我根本不知道听众想了解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完全按照我的愿望选择我自己感兴趣的音乐。我曾经对培训我们的人说:“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我不想听,今天不想,明天不想,后天也不会想。”萨什要我为电台的工作安排一下时间,我对他说:“安排什么,我的时间由我自己决定。”他说:“那这次的节目就要空缺了。”我就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美拉妮:现在不会这样了吧?

卡斯滕:现在我已经离不开电台了。我会在周末早上六点之前就来播音室门口等候,我几乎放弃了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上次总统先生来参观时,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一是想跟我孩子的妈妈结婚,二是希望出去后能当个电台播音员。我跟总统的对话上了报纸也上了电视,我想那些电台会注意到我吧。

尤那斯:再问一个问题,你们能够上网通讯吗?

卡斯滕:犯人只被允许离线写作,不可以在线阅读,只能读到打印下来的网友回复。邮寄信件也必须通过检查,来往的信都要查。除非是寄给欧盟,或者世界公认的人权组织,以及国家政府部门,但是收件人一定要确有其人。

尤那斯:唉,做个自由人真好啊。

对莱理的采访

昂纳:我能知道你们的作息时间吗?

莱理:早上6:00叫醒,早餐。7:00集合,去劳动。12:00午餐。12:30到16:00劳动。16:00以后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现在就是自由活动时间。18:00晚餐。18:30以后在自己房间看电视,看书,做手工等。

昂纳:做什么手工?做帆船吗?

莱理:做帆船也行,做军舰也行。21:00熄灯睡觉。

马里欧:你们的劳动,都干什么?

莱理:我们到厨房,到洗衣房,到所有需要打扫的地方。我们还接受培训,木工、水暖工、电工等等。学点一技之长,为出狱后找工作做准备。

爱尔安:莱理,你觉得在狱中电台学播音给你带来了什么?

莱理:啊,就像这电台的名字,给我带来了“动力”吧。其实,开始时负责培训的专家并不满意我的口语发音,我几乎没说出过一个发音完全正确的句子。但我不甘心,练了一阵发音后,又去电台申请了一次。正好前面的播音员刑满了,萨什就让我再试试。我每说完一个句子都要问他:“行吗?”他就一次又一次表扬我:“很好。”于是我把每句话后面的“行吗”和“很好”都录进去了,虽然剪辑起来很费事,但我非常高兴。

爱尔安: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莱理:当然有。培训时专家要我们做笔记,我不做,我相信自己的脑子。我用自由活动时间向其他犯人做采访问卷,得到了三十个各种各样的回答。我很得意,可是拿回来一放,却没有声音。原来,我虽然学过录音,却没记清楚,专家指给我看――音量居然在零的位置上。我去重新采访时,大家都笑我笨蛋!

马里欧: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考砸了,你在这里面心情肯定好不了,也会影响播音吧?

莱理:那次我要出庭,因为怕说出真情会再多判,就不想说。播音的时候我心事重重,连连出错。萨什知道了,他告诉我,要是同伙说出来了我会被判得更重,要想开始新生活就不能再说谎。在法庭上,我终于说出实情。我被加判了13个月,但是心里轻松了,以后播音再没出过错。萨什真好,他说他为我感到骄傲。

爱尔安:莱理,在监狱外面能不能收听到你们的电台?

莱理:能!我把频率告诉你们……

爱尔安:我会听你们的节目。如果我猜对了什么,你们也会请我来当嘉宾吗?

莱理:会的。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外面的人来参与我们的节目,她是一个给犯人看过病的退休医生。■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