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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连生:守望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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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与他同期或者比他更早学艺的众师兄弟们,依然在别人的工作室做技工,而他不仅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还成为了西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皮影传承人。

他的幸运,或许也在于他的“心很大”。他说,“我都是早早设想未来几年要干什么,并且都努力完成了这些目标。”

致力于皮影艺术的保护和传承,焦连生在学艺之初其实是没有这个意识的,“只是越干这行,越想做出点名堂来”。

焦连生一展开笑脸,瞬间就化身为暖男,让记者与那个在电话里语速极快、语气冷淡的人无法合并起来。

他还是个很细致的人,前一晚就在微信上将自己工作室的位置用腾讯地图发了过来,还叮嘱说工作室装修未完成,非常冷,要多穿衣服。

西安大雪纷飞的清晨,60多公里外的阎良却看不到任何下雪的痕迹。

焦连生位于阎良区谭家村村委会二楼的工作室,也叫阎良皮影雕刻技艺谭家村传习所。办公室里的三张桌子,摆满了焦连生的画稿和全套的刻刀,还有装璜好的手工皮影作品。这些作品中最贵的一幅,标价人民币两万多元。

华县学艺

如果仅仅是从成功学意义上来讲,焦连生无疑算是圈子中一个成功者的范例。事实上,当下的焦连生是让人无法与一个初中毕业的80后农村青年相挂钩的。

面对采访和镜头,他毫不局促,显然有过多次类似的经验。对于记者提出的问题,他已经懂得轻重深浅的得体答复,并愿意给一些文字资料,可能是为了省去重复多次的述说。

但对于初识皮影的经历,他倒是强调了两次。“2003年在去内蒙古包头的火车上,听邻座的一个老头讲起华县的皮影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皮影’这个词。”这一年,他与村子里很多同龄人一样,初中毕业后就中止了学业。当时焦连生面临着两种选择:“上技校,然后进飞机制造厂当一名技术工人;另一个选择就是外出打工。”

因为阎良是国家的飞机制造基地,所以这里很多农家弟子一般都会选择进飞机制造厂当一名技术工人。“每月有四五千元的收入,以后生老病死都不用发愁。”但从小不喜欢机械的焦连生却拒绝了这条路,“我非常叛逆,就不想按步就班走大家都走的路”。

但是,被送到内蒙古包头市的姑姑家打工的焦连生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想走的路。2005年,当他再次回到阎良时,听说一位同学跟一个皮影艺人学做皮影,于是,他专门去华县考察了皮影市场。“收入还不错,回来就决定拜师学艺。”焦连生说。

2006年农历正月十五,按本乡本土的习俗,焦连生和父亲带着“四礼”(烟、酒、茶、点心),找到同学的师傅家,拜师学艺。

但这段学艺过程,只持续了四个月左右,因为师傅开始用机器制作皮影,而焦连生只想学手工雕刻皮影的技艺,于是,他离开这个师傅,直接去了华县。

“我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去了华县找谁学?到底能学成什么样子?以后如何发展?这些问题连想也没想,就离开家了。”

跟第一个师傅学了四个月,焦连生已经掌握了一点入门的技艺,所以一到华县,就在华县皮影艺人张华周所办的皮影学习班当上了一名技工,每月不仅有260元的底薪,而且每刻一个头像,还能再挣5元。

在华县,焦连生遇到学艺道路上的第一个坎。

“我居然不会画图。”焦连生说:“在老家跟第一个师傅学习时,画稿都是用刻好的皮影垫在新的牛皮下拓着画,可在学习班,他拿到真正的皮影图稿是要自己在纸上画,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画图。”

不会画,就得使劲练习。焦连生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很旧的贵妃头像,四周已经破损。焦连生说,“这是我在华县时自己设计的第一个头像,后来用这张图不知刻了多少贵妃头了。”

发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焦连生除了白天正常工作时间,晚饭后仍旧回到工作室练习画图雕刻。他也花了点别人没有的巧心思,不仅围着其他师傅转悠,还帮师傅们磨刀。他的这点小心思师傅们当然也明白,乐得见这个聪颖的小徒弟,明里暗里给他教一些独到的技巧。

焦连生承认,他做皮影的基础技艺和技巧,几乎都来自这个学习班。在这里的近半年时间里,他从润皮子开始,不仅学会了画稿、过稿、镂刻、敷彩、发汗熨平、缀结合成的所有步骤,而且功底非常扎实。

特别是雕刻过程中最难的“雪花”这一技艺,是要求要做到“全镂空而连绵不断”的,焦连生学到最后,甚至有了超过师傅的势头。

在学习班里脱颖而出,让焦连生产生一个错觉,感觉自己学得差不多了。“后来不断学习后,才知道其实这会儿才算是真正入了门。”

2006年10月底,焦连生离开华县,回到了家中。

非遗传人

回到阎良的焦连生,正式开始以制作皮影为生。

“家里有张八仙桌,坐上去有点高,我让爸爸把桌腿锯了一些,就趴在上面刻皮影。”这一刻就是半年。

半年后,焦连生带着自己雕刻的一百多个头像,来到西安书院门,把几家皮影店挨门走了一遍。他带去的这些作品,是经过他改良的手工皮影,在当时的西安皮影市场根本没人见过。

皮影店的老板们自然识货,每一家店都想独家出售焦连生的全部作品,焦连生却不肯。“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咋想的,就想着多认识几个人,不然我以后的皮影卖给谁?”

市场的认可,为焦连生的作品打开了第一个营销通道。他试着用同样的方法,在上海的城隍庙先摆了个摊。“生意一火,自然会有店家来洽谈,我就把市场给他,我撤走。”

很快,焦连生打开了上海、北京、敦煌等地的市场。

2008年,“第四届中国西部文化产业博览会”在西安曲江举行,那是焦连生第一次参加会展。大概三米见方的展位,他一边表演雕刻,一边销售自己雕刻的皮影。

“有一个大领导走到了我的展位旁边,抬手一点,用手指画了一个圈,后面的工作人员立刻走过来买我的皮影。”焦连生说起第一次参展的经历,仍然很兴奋,“领导对我说,这些东西很好,多刻,有希望!好好干!那时我了解到,他们买回去是做礼品的,我开始知道可以将皮影做成中高端礼品,这是一个新思路。”

焦连生对于自己是个“幸运儿”的认知,始于2009年的夏天。

当时,西安市正在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工作。阎良区的民间艺术并不多,所以当地有关部门对皮影非常重视。焦连生的第一个师傅忙着做机器皮影,对普查工作不热心,普查员就找到了焦连生。

当时,焦连生的皮影作品《龙凤》在第一届阎良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中荣获一等奖,普查员就决定将焦连生申报上去。

“当时的申报文案写得非常好。”焦连生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这份文案写得出色,他未必就能幸运地成为西安市最年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那位普查员却对他说:“还是你的作品出色,如果作品不行,我的文案再好,那么多专家也不会通过的。”

先前在家蛰伏三年勤学苦练的焦连生,是个只知道画图、雕刻的“匠人”,参加完这次非遗申报的工作后,他开始脑洞大开。“这是一个转折,我感觉到皮影的厚重,我开始关注文字记载的东西和皮影的发展传承。”

其实,成为非遗传承人,完全不在焦连生设想的人生计划中,“纯属是个意外之喜”。按他的设想,勤学苦练几年,能用自己的作品打开市场,靠做皮影养活自己,就是很大的成功。

为了这个目标,焦连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2015年10月5日,焦连生在微信朋友圈发道:“秋天了,膝盖开始疼了。”

膝盖疼就像一个按钮,按一下,就能拉出焦连生存储的记忆:“开始的那几年,有时候客户赶着要货,最多的时候三天就睡了四五个小时。尤其到了冬天,房间没有炉子,我每天熬夜刻皮影,硬是把腿和后背冻坏了。如今天气一凉,总要腿疼。”

客户渐渐多起来后,焦连生也尝试做新的图样。“老是刻同样的东西,不推陈出新,市场就会萎缩的。”最忙的时候,焦连生的日夜是颠倒的,“每天中午两点起床,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煮一碗面吃,然后睡觉,中午两点再起来继续工作。”

在此期间,焦连生还腾出时间,跑到礼泉拜老艺人张志和学习技法。后来他听说华县的老艺人汪天稳技巧更高,又跑去继续拜师。

勤奋再加上天资聪颖,焦连生的技艺不仅提高很快,而且颇有创新。在非遗传承人申报过程中,专家给他的评价是:“刀法旋转自如,雕刻的人物图案缜密精细,色彩沉着浑厚,丽而不艳。看他的作品,丝毫感觉不到年轻和稚嫩,反而会使人更深地体会到作者对皮影艺术的深刻理解和无限热爱。”

2010年11月,焦连生被正式授予“西安非物质文化遗产阎良皮影雕刻技艺传承人”。

守望皮影

刚刚过去的2015年对焦连生来说,家庭事业都收获颇多。

他有了女儿,“内心变得更加温和与坚韧”。

年末,他的谭家村传习所被授予“西安市非遗保护工作先进集体”。

在女儿出生前,焦连生参加了政府举办的西安和韩国晋州之间的交流活动。但这次的韩国之行,与2014年去新西兰文化交流一样,都没有达到焦连生预想的效果。“没事儿,这皮影手艺就是咱纯中国的,外国人接受起来慢一些。反正我还年轻,就耐心等,等到机会来了,我也不会被错过。”

从2014年春节开始,焦连生又把自己的皮影拿到西安城墙灯会上去参展,他发现,每次都会有很多外国人来参观。

而焦连生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大多是带有“鸡汤”般的文字:“在手艺人心里,人生很慢,一辈子做好一件事,一生只爱一个人。一辈子总让一些善意执念推着向前,我们因此能愿意听从内心的安排专注做点东西,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

焦连生说的执念,就是皮影。如今陕西全省大约有200多位从事皮影雕刻的艺人,但大多都上了年纪。40岁以下的也就50人左右,而焦连生目前是阎良最年轻的艺人。

为了自己的执念,焦连生从2010年开始到处寻访埋藏在民间的皮影老艺人和老图像。“好多老的皮影早就被一些敏锐的收藏家们收走了,但我收集老图纸、老故事,只有收集他们记忆中的老故事和老皮影,我才能知道得更多。”

寻访到华阴的一位老艺人后,焦连生为了学艺,就在老人家的灶房里搭了一个板,住了一个星期。“我和他啥都聊,庄稼也聊,也帮他放羊,给他烧火,他干啥我就跟着干啥。他就给我说一些做皮影的老故事,有时还能看到一些残存下来的老皮影的样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焦连生看到一张老图纸,线条很好,却不认识,回家闷头哭了一场。从2013年开始,他就时刻想着一件事,“用几年的时间把收集到的1000多个老皮影,都刻上两三套。”这个过程里,他设想着要全部自刻自染,做皮影博物馆。

皮影行当里有句名言:三分刻七分染。染色是焦连生近几年和师傅们学的,但他动了点脑筋,老方法用完全植物的染色法,容易掉色、发暗,他尝试的新方法加进了画画的颜料,作品变得更鲜艳明媚。

在刻皮影、做展会之余,焦连生结识了很多知名的艺术家。触类旁通的各种交流,开阔了他的视野。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只雕刻皮影,就会像很多埋在乡野的老艺人一样,“人走了,把自己的手艺也带走了,更把古老的文化也带走了”。他收集到几张曾经流传于关中北部的灰皮影,一了解才知道,这种能卷起来带走的皮影,如今早就失传了。

“我应该做更多的事情,除了雕刻和染色的技艺,还要做一些研究。只有做皮影的文化研究,才能在这个领域站到一个高度。”于是,焦连生开始搜集所有与皮影有关的书籍、文字记载、图片,拜访他听说的每位艺人。

作为非遗传承人,焦连生还有一项负责传承皮影的工作。他开始收弟子,并以“关中道上的皮影”为课题,研究陕西皮影的历史。做了这个课题,积累了一些知识,他就写了一个简易实用的皮影教材,“来学的人一看教材,就能对陕西皮影有一个宏观的认识”。

但是,焦连生招的几个90后的弟子,却让他教起来有些吃力,“说不学,连招呼也不打就不来了。”他想尽快建立一个手工制作皮影的班底,一方面把技艺传承下去,另一方面守住传统手工皮影的市场。“传统工艺没有生存空间了,这门老祖宗传下来的艺术就真得完全灭亡了。”

焦连生工作室隔壁有个大房间,是村委会为他准备的练功房。

焦连生说:“早年间,皮影的制作本意就是为了表演,如今的工业流水制作线,是制造不出来一个真正皮影艺术家的。”他准备用以后十年的时间,学习皮影表演,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皮影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