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时代中走过的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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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一个只有19岁的年轻人参加了日本第一部长篇动画《白蛇传》的制作。紧接着，这个年轻人与手V治虫相遇，亲眼见证了《铁臂阿童木》的诞生。经历长达10年的放浪旅程后，震撼世界的名作《银河铁道之夜》在他手中破茧而出，他的名字也从此被留在了日本动画的史册之中。

这个人，就是杉井仪三郎。从当初的年方弱冠到如今的年过古稀，他已经和动画打了半个世纪的交道。面对“日本文化厅媒体艺术节”记者的采访，这位大名鼎鼎的动画导演讲述了自己对动画发展历程的看法，并分析了动画走过电视时代之后的“可能性”。

有志于动画制作的少年

记：杉井先生是从1958年走进动画世界的对吧。

杉井：我从11岁起就已经向往动画世界了。最初的契机，就是我和迪士尼动画电影《小鹿斑比》的相遇。那时，迪士尼的《白雪公主》和《木偶奇遇记》等作品很受欢迎，但我其实更喜欢俄罗斯的《长着驼峰的小马》和弗雷斯彻工作室的《虫先生进城记》。迪士尼的动画虽然制作精良，但那种“好孩子”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疏远。可是，当看到《小鹿斑比》的时候，我一下就被开篇时森林里的场景迷住了。

记：于是，您在19岁时就进了东映动画公司。

杉井：由于被《小鹿斑比》所感动，我当时就觉得“我要去的世界就在这里”，下定了无论如何也要做动画的决心。那时候，东映公司的社长大川（博）先生想在日本确立华特・迪士尼那样的动画市场，因此正式设立了动画工作室（东映动画），开始制作日本第一部长篇彩色动画电影《白蛇传》。我参加了东映动画的入职考试。说实话，当时我是做好了考试没通过就去社长家门口下跪的准备的。可结果，我顺利地考进公司，当了动画师（笑）。

记：您从东映跳槽到虫制作公司（手V治虫于1961年设立的动画制作公司）的过程是怎样的呢？

杉井：东映动画是间根据东映本社提出的企划进行制作的工作室，没有让一线制作人员提出企划和参与设计的机制，我对此感到很不满。再说，那时候还在闹劳工运动。

我当时觉得“这间公司做不出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作品”，又认为“动画是不能违背喜好来做的工作”，就毫不犹豫地辞职了。

当我正在到处乱撞的时候，一个叫月冈贞夫的朋友对我说：“手V老师在做动画，你去吧。”我当时还惊讶了一下：“手V老师吗？”

记：您在那之前和手V治虫先生不相识吗？

杉井：手V老师是东映动画电影《西游记》的原作者，他来工作室里画分镜表的时候我见过他。通过月冈君的介绍，我拜访了手V老师家，他说“啊，小仪（杉井仪三郎年轻时代的绰号），我等你好久了”，显得很欢迎。那是我们的第一次面谈。

那个时候“虫制作公司”这个名字还不存在，手V老师在自家车库的二楼召集了差不多5个人，在做一部叫《一个街角的故事》的自制动画。我想，如果手V老师在那之后继续制作艺术类动画，我大概是不会进入虫制作公司的。我那时候追求的只是像迪士尼那样制作娱乐动画，对个人自制动画里面的那些追求不怎么感兴趣。

电影是种集合了文学、美术、音乐、演剧、摄影等一切东西的，非常美妙的艺术。它是很多艺术家联合制作同一样东西的、艺术领域的综合表现。比起个人制作来，很多人为同一部作品而奋斗的工作方法才是我的理想。

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铁臂阿童木》拍动画的计划被提出来了。有一天午休时，我和虫制作公司的坂本（雄作）先生聊天，他对我说：“小仪，我觉得我们不做能挣钱的工作不行了。漫画部的人好像都在说‘动画部那帮家伙是靠我们养活的’。”（笑）我们动画部每天过午才来公司，还在公司吃零食，过得很悠闲。在每天都不回家、彻夜在公司工作的漫画部看来，我们实在太不像话了。于是，我们很快就跑到手V老师那里，要求做《阿童木》。

记：《阿童木》拍动画不是手V治虫先生提出来的啊。

杉井：不是。不过，手V老师似乎也考虑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很快就答应了。我们决定在庭院一角设立工作室，然后问题就是“取什么名字”。手V老师和大家都提了几个方案，不过，那明明是手V老师自己的工作室，他提出的名字却总像开玩笑。结果，“虫制作公司”这个名字也是普通工作人员提出来的。

虫制作公司从设立到结束，手V老师一直把我们这些年轻人当成对等的作家来对待。比方说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阿童木》的每一集是由不同的美术指导来做的，结果每一集绘画的笔触都不一样。可是，“这和我的阿童木不一样”这种话，老师一次都没说过。他把我们当成作家来尊重，给了我们相当自由的发展空间。我想正是因为这样，虫制作公司才培养出了林重行、富野由悠季、安彦良和等那么多作家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手V老师还不到40岁。虫制作公司是个由30多岁、20多岁的年轻人们集合而成的创作集团。所以，那里才会流淌着自由的空气。当然，它从经营上来讲或许是失败的（旧虫制作公司因经营不善于1973年倒闭，日本现存的虫制作公司是1977年由别人接管著作权后成立的新公司）。

不是动画片的“动画”

杉井：我是把“动画片”和“动画”这两个词分开来考虑的。日本的“动画片”早在大正时代就开始做了，但“动画”是从《铁臂阿童木》开始的。我认为，手V老师是第一个把“动画片（Animation）”缩略成“动画（Anime）”的人。

刚决定制作《阿童木》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它会拍成那样一部“不会动”的动画。为了固定角色形象，电视版的前3集是由手V老师亲自执导的，但镜头里阿童木的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嘴和眼睛在动。那就是所谓的“手V式简略动画片（指简化动作以节约作画张数的动画片）”。我对此表示不满，但手V老师对我说：“小仪，这个不是动画片啊，这是电视动画。”说实话，我当时只觉得那是他做出那种不会动的动画后找的借口。可现在我认为，八成从那个时候开始，手V老师就已经有了拍摄和传统的“动画片”不同的“动画”的明确构想了。

因为心里认定“这种洋片一样的动画根本不可能有趣”，所以看样片的时候，我受到了震撼。因为，它真的很有趣。按照常识，当时一部20到30分钟的动画片要画30000张左右的画，但《阿童木》每一集的作画张数只有大约4000张。

“动画展示的不是动作，而是故事的趣味性。”手V老师这样对我说。那就是电视动画的开端。

记：手V治虫先生以极低价格把动画卖给电视台已经是件非常有名的逸事了。

杉井：当时东映动画声称，制作10分钟动画片要花1000万日元。但是，手V老师把20多分钟的动画片100万日元就卖掉了。事实上，无论怎样简略，制作一集《阿童木》也要花200万日元左右。但是，100万日元就卖掉了。当然，老师在这件事上也有明确的理由。“《兔八哥》、《大力水手》这些美国的老片子，日本的电视台花60万就可以买到。你说我们的东西卖1000万，他们不可能会买。因此，我们要尽量接近60万，至多100万。”他这样对我说。

由于手V治虫一开始就把动画卖得很便宜，直到40年后的今天还存在“动画价格太低”的批判。但当年，《铁人28号》很快拍了动画，加入动画制作的工作室不断涌现，转瞬之间就产业化了。因为对于电视台来说，我们给他们打下了“又保证收视率又便宜”的基础。我想，如果当时手V老师没有想出通过《阿童木》把动画片简略化的主意，日本是不会有现在的动画界的。

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电视台拿出大笔预算，肯定会形成各种各样的制约。这样一来，作品就不会拥有现在这样的幅度。从给孩子们看的东西到大人们的动画，能让动画具有如此多样性的也就只有日本动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