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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谑矛盾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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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死了,希望天堂里面能有人跟他谈电影。”――某网友

在电影的世界中,没有神,我相信这一点犹如我相信同样没有大师一样。当我看到那张守在摄像机旁苍老的脸的时候,时间的力量让我明白,之所以有很多后人对他们如此地敬重,更多的是源于对他们终其一生执著与坚毅的敬仰――一个征战致死的英雄会永远被人民所铭记。

伯格曼最初的创作生涯开始于舞台戏剧,后来才渐渐涉及电影领域。两者对于他来说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情人。但经过十几年的摸索与创作,伯格曼只得无奈地声称自己犯了“重婚罪”:他完全放弃了自己,被电影彻底地征服了,心甘情愿地作一个杂耍者,将自己的思想编织成一个个虚假却又恍惚的、就在身边的梦境,置身其中又遥不可及。

虽然我不能说出伯格曼在拍摄每一部片子时的确切年龄,但不得不承认,他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保持了一个完整连贯的心理状态,这种直白与冲动的表达、隐秘而又大胆的暴露,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不隐讳却又矛盾重重。电影是他思考的工具,但胶片只能记录下他的思考过程,最终的结果却又是不能穷尽一切。

之前看过的《处女泉》与《第七封印》让我对他的电影有了很大的距离感,因为对于没有基督教的宗教背景,并且对欧洲中世纪历史不能谙熟于心的人来说,这样的电影是让人无法取舍的。但很久之后又看到《野草莓》,黑白色画面,犀利的亮暗对比犹如一股冰冷的空气攫住了我的心,play之后就再也不能放下了。

博格教授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老学究,常年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女管家跟一只忠诚的老猎狗。他的妻子死了,写字台上那张照片仍旧熠熠生辉,他的妈妈还活着,还有他的孩子。为了庆祝他被授予荣誉教授头衔50周年,伦德教堂要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就在上路的前一天,他做了一个梦(就是那个在电影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梦),之后他决定提前开车上路,儿媳与他同行。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三个热情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个跟他表妹同名叫萨拉的漂亮姑娘,还有一对情感破裂的夫妻。这些人跟他的老母亲、路过的老房子一起进入了他又一个的梦中,老博格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穿梭,反复体验着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回忆着早已远去的记忆,而当他真地想再次睡去的时候,时间又仿佛回到了最初。

博格是一个性格乖戾的老头,性情的反复无常让人觉得他的感情是如此地功利,不具有可信度;而当你听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后,这种直白的冲动看上去又是那么地可爱。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沉浸在自己可怕的梦魇之中而无法自拔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他辗转反侧,神情焦灼。但当他醒过来之后,无论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见了真实的画面,还是转过头,看到车窗边上爬着一张张欢快年轻的脸庞,他的神情一下子松弛了,把刚刚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就好像是看着别人劫后余生一样自己只是小小地后怕一下,或者是把这些分不清真假的经历统统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也不再记起来。情绪的急转直下还有性格的多重对立都是从伯格曼身上一脉相承下来的,是导演将自己无法克服的矛盾具象化成为了一个人物形象,这个苍老的人就是他行走的思想,是他的矛盾与折磨,是他的忧虑与绝望。

在我第一次看到《野草莓》剧照的时候,维克多苍老的脸庞、惶恐的表情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觉得那个人就应该是英格玛・伯克曼本人,而事后我才知道,在拍摄《野草莓》的时候,伯格曼正值壮年。一张工作照片是他跟维克多一起躺在那片荒草丛中,那时的他看上去就像是马龙・白兰度,健壮、性感、神采飞扬,想象不到那样的思绪居然蕴藏在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身体里。而当伯格曼真正垂暮之年时,眉宇之间,仿佛就是那个游走在烈日下苍白街道上濒死的老头。

《野草莓》中不经意间留下的不仅仅是伯格曼的性格痕迹,还有他在很多电影中一直在探究的沟通障碍。

《秋天奏鸣曲》、《面面相觑》、《呼喊与细语》、《沉默》,《穿过黑暗的玻璃》,几乎一段时期内他的所有电影中都有无法用一般方式沟通的角色,一些“残破”的人,或者是人们被强制设定在了一个特定的环境之中,突然陷入了交流的困境。但这些“残破”的人并不因为他们的孤立、小众而美丽(就像现在很多以另类为标榜的先锋大众片),反倒是比那些强势的人更加地凄惨与痛苦。这是被隔阂与孤独深深伤害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已经没有力量去争取到更多的关注,这样的感情只能在黑暗的隧道中越坠越深……抬起头,看着向你微笑或是漠视的人们离你越来越远。

博格的妈妈还活着,但她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甚至不是他们以前的老房子。在那里有陈旧的窗帘摆设,还有陈旧的老妈妈,年近70的博格在面对他的妈妈的时候也像孩子一样暴躁,没过多久就走开了。他的孩子也还活着,但他甚至没能在片子里跟他的大儿子说上几句话,儿媳告诉他,“其实,你的儿子是恨你的。”一张老人面部的特写将内心的惶恐与无助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恐惧之后他在漫无目的地逡巡着,仿佛想在路上随便拉一个人,然后让这个人告诉他究竟该做些什么。

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没人说是什么时候死的,安静得仿佛就从来没有过。老头的桌子上依然还留有妻子的照片,每当他仰望天空时仿佛就能出现她的音容笑貌。而实际上,他跟妻子之间的关系也许还远不及跟这张照片熟悉吧。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她的表妹。犹如梦境一般,他又看到她的表妹因为对他的背叛而哭泣,看到那个已经嫁给了他表哥的漂亮姑娘圣女一般的面庞,纤细的双手引领他走过那条熟悉的老路。

一个熟悉的梦终于结束了,老人终于缓缓睡去。

一个生命的梦终于结束了,伯格曼也终于缓缓睡去,睡去在瑞典的那个安静的小岛上。他已经长出了老年斑,脸上的皮肤都挂了霜,一侧的眼皮垂了下来,嘴唇只剩下了一道隙缝。身上一连穿了两件毛衣外套,里面还有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取暖,也许每天这些所有的衣服都是一起穿上又一起脱下来的。

在他的眼中我能看见忧伤,但是没有恐惧。他曾经惧怕过死亡,但当死亡离他已经不远的时候,就不再那么怕了。

他的离开并没有注定电影辉煌的终结,但每当我回顾过去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安静却又不灭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