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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布兰达・希尔曼对我抛出的话题产生兴趣并开口回应的时候,罗伯特・哈斯,这位曾任美国桂冠诗人的健谈长者,则会将自己从一种身体前倾的姿态中解放出来,退回到沙发的深处。布兰达聊得差不多时,我以为该换个话题了,这个时候,陷在沙发中的哈斯将身子迅速挪回到离大家最近的位置,开始谈他的看法:有时候是对妻子进行补充,有时候是表达不同于妻子的意见,有时候则干脆在话题回应上另起炉灶。在8月14日上午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持续交谈中,这样的情形重演了好多遍。
外面下着大雨。雨滴的声响混合着咖啡馆外不远处的喷泉声,构成了我们这一次交谈的背景音,有点嘈杂,但是并不令人感到厌倦和烦躁。布兰达坐在我的对面,而哈斯则坐在我的左手边,我们分别占据着咖啡馆里一张矮桌子的三面。倾听我的提问时,哈斯习惯将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右手则放在耳边作“招风”状,以便于他那随着年纪增长而有所退化的听力,能够稍稍适应下我们并不十分纯正的英语发音。即便如此,交谈远比我预想的要顺畅,以至于聊得入巷之时,他还会在向我发问时,亲切地拍拍我们的肩膀。
罗伯特・哈斯今年七十多岁了,是美国当代诗人中的翘楚,普利策诗歌奖的得主。虽然诗的产量并不算高,在重要性方面他却完全不输给同辈的其他诗人。除此之外,他还写作与诗有关的散文,在高校教授文学,还翻译过切・米沃什(自波兰语)和日本徘圣松尾芭蕉(自日语)等人的诗――热爱米沃什(Czes?aw Mi?osz)诗的中国读者都该知道,我们所读到的汉译米沃什,基本都转译自米沃什本人、哈斯及品斯基(Robert Pinsky)合作的这个英译本;当然,少不了的是,他还是一位重要的批评家。用我们的朋友、美国诗人顾爱玲(Eleanor Goodman)的话来说,哈斯有着罕见的、全面的文学天赋,是一个具有宽阔气象的诗人。接触过哈斯的中国诗人蓝蓝(Lan Lan)对其的评价则是:完美的诗人。要论文坛资历和世界影响力,汉语世界的诗人中,大概尚没有能与其匹敌的人选。
这样一位文学上的“大人物”,却非常随和、健谈、风趣幽默。在面对我这样来自异国的年轻诗人时,他所表现出的好奇心和细致度,还是让我感到了不小的震撼。在回答了我几个问题后,他开始“反客为主”,“打探”起我以及我的同代诗人们在阅读上的偏好、对文学前辈作品的评价以及我们在写作中所思考的问题,等等。有一个并不好理解及回答的问题,我按照中国人惯用的狡黠,打算含糊过去避而不答,他却不依不饶,找着聊天空当就再度发问,如是者三次。
刚开始寒暄的时候,我打听了下哈斯夫妇前一天逛上海老城区的观感。两位诗人非常兴奋地打开手机,给我看他们拍的风景及与友人们的合影。哈斯为中国这片东方土地上拥有的漫长历史而沉醉,并且对豫园所承载的时间和空间表示了浓厚的兴趣,而布兰达则指着自己披着的一条在城隍庙刚买的丝巾,向我们讲述着她跟这座城市刚刚建立起的“实打实”的缘分。
我们的交谈里涉及到了哈斯的很多具体的诗作,而不仅仅是就一些标签化的话题请诗人现身说法。以诗人和批评家同行的面目出现,我们聊成了个“三句话不离本行”,反而无暇顾及一些事先准备好的颇有噱头的问题。我手里拿着他三部原版诗集和一部原版的文集《二十世纪的乐趣》,就着诗句发挥的时候,他掏出笔和一个小本子,开始在本子上给我从作者的角度现场分析他自己的一首诗。当然,他并不是担心我们没有理解这首诗,而是想跟我们推敲诗艺的细节。
这一幕,带给了我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第一次见面,却仿佛早就熟稔,能坐在一起“细论文”。若说因此就和哈斯成了“忘年交”,未免显得我攀附,不过就这一个瞬间而言,这种来自前辈的亲切指点,以及自长者处而得亲炙的荣幸所带给我的富足,已足够滋养这日渐干涸的诗心了――哪怕从此重洋远隔、关山难越,老先生夫妇大隐于旧金山的学院之深,而我们将不复再相见。
谈话结束的时候,他给我所拥有的他的三部诗集和一部文集都签了名并题写了赠言,而哈斯的夫人布兰达,则送给了我和三澍一本她的新诗集《着火字母的四时之作》(Seasonal Works With Letters On Fire)。因为书不够了,她要我们“共享”。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我应该会时常想起与哈斯夫妇愉快交谈的情景,在那个美好的雨天的上午。感谢那奇妙的缘分。
因为布兰达赠书的缘故,我只好在第二天不揣浅陋地回赠给他们以我的诗集和文集各一部。不过,赠书给他们的事情之前并无此计划(何况我还担心书重,反而增加他们的负担),在交谈中,哈斯曾问起我是否出版有诗集、是否还撰写散文,我告知了他们情况,并且说我的这部文集中有很多篇章谈论的就是中国古典时代的诗人。哈斯喜欢中国的古典诗歌,他们夫妇虽然不通汉语,倒也对拙作表示了礼貌式的兴趣。因为这层缘故,我想,我的举动或许还不算太冒失吧。
哈斯《时间与物质》中的第一首诗《爱荷华,一月》,上面说“漫长的冬夜里,农夫的梦是狭窄的”,它让我想起了生活在13世纪的中国诗人(Wu Wen-ying)词作中的一句诗:“春宽梦窄”。一冬一春,都在消磨着某种可能性,又彰显着修辞的丰富性。我将哈斯先生的这句诗和的诗句抄写在了我的文集扉页(并附上了英译)送给了他。经历了七百五十多年的时光和一万多公里的距离,诗人之间依然有相似的表达方式,这本身就足够奇妙和富有诗意。
哈斯的诗和他的人一样,平易亲和,却睿智风趣,受益于大自然和欧洲人文主义传统。但他却不是一个隐逸诗人,而是一个颇具公共性的入世者和世界审视者。翻看他的原版诗集,我发现集中经常出现阴影(shadow)这个词,它带来自然界光影变幻的美妙景象,也带来对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的思虑。属于他这代人的二十世纪将逐渐退出我们的视线,而二十世纪所带给人类的浓重阴影,能在他《二十世纪的乐趣》中所瞩目的那些人类文明之子的作品中得到消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