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的血汗,孩子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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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在北方出差,近黄昏时,天还很热。车路过瓜地,司机说买点瓜吃,把车停在路边的瓜摊旁。瓜又香又白,摊主夫妇晒得面色如土。也许是过于辛苦,女子的年纪很难估计,而她的丈夫苍老得与她都有点不配了。种瓜辛苦,卖瓜也辛苦,男人忙了一天,晚上还要看瓜,否则小偷一夜之间就能让他半年白干。

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瓜摊旁做作业的小女孩身上。这女孩不时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然后又低下头做作业。女孩穿得不太好,但那对大眼忽闪着,很可爱。坐在公路边上写作业,太阳晒,灰尘多,也嘈杂,我觉得这样很不安全,家长不该这样疏忽。但是看到那对夫妇古铜色的脸,我什么也不该说。

这天是星期天,孩子在写什么作业呢?我想看一看,这可爱的孩子也许信任我,朝我点点头。我拿起孩子面前的书,这是一本小学一年级的数学教辅,类似“课课练”,这么小的学生,已经要“课课练”了(听说已经有“一课三练”了)。她可能一直要这么“练”9年或12年,在她母亲的瓜地前,面对无数来买瓜的人,一直在路边练到考上大学――当然,也可能“练”上几年后,便继承种瓜卖瓜的行当。

在翻开的这一页上,习题是“识别假币”,有中国各种流通纸币的图形,长度、宽度与规格,我孤陋寡闻,一见便张口结舌。再看看小女孩,女孩的大眼睛也正盯着我。我把书还给她,默默地走开。我感到羞耻。我们这一代人没什么出息,从众媚俗,把教育搞成这个样,让一个孩子没有星期天;而且,竟然要让六七岁的孩子学习识别假币!

从北方回来好多天了,我还在想着那个跟着爸爸妈妈在公路边卖瓜的小姑娘。在她那个年龄,应当让她读许多美好的书,让她爱小动物,爱好听的故事,让她爱诗,爱色彩,爱做梦,让心里塞满真善美的东西……可是成人世界对充满童稚的小学生做了些什么?在这样小的年纪,就教他们识别假币,在数学课上让他们量纸币的长和宽,让他们学会拿着一张纸币对着太阳照,让他们学会防备一切人……

家长要望子成龙,教师为保饭碗狠抓学生的成绩,校长局长为政绩追求升学率下达各种指标,出版社为追求利润拼命卖教辅,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教育?看到艰辛的生活印出的瓜农夫妇古铜色的苍老的脸,我根本尝不出瓜的甜味。

不久前参观了一家出版大楼,豪华程度,也算是办公楼中的“战斗机”了。我说:这幢大楼是家长的血汗和孩子的眼泪筑起来的啊!有位相识的老总讥讽地说:你不至于要写到杂文中去吧。――其实大家都太熟悉这个社会的各种规则了,写不写根本无所谓。可是想起公路瓜摊旁那个6岁孩子的大眼睛,我很想把那样的大楼命名为“血泪大厦”。

选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