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任意曲解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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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使用成语的前提是准确理解成语的含义。影响准确理解成语的原因很多，比如用现代义解释文言义、用常用义解释生僻义、只知字面意义不知深层含义、忽略了关键词的意义和作用，等等。这些错误多少还有规律可循，还不算离谱，可以称为误解。

此外，也有一些错误错得毫无道理，令人莫明其妙，已经近乎任意曲解了。这种情况更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请看例子。

不名一钱

《史记・佞幸列传》记载，汉景帝时，天下巨富邓通罢官后仍私自铸钱，被人告发，查证属实，全部家产被政府没收，最后“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后遂以“不名一钱”四字成文，意思是连一文钱都没有，形容穷到极点。例如明・吴应箕《忠义杨涟传》：“（杨涟）莅虞五年，不名一钱。”郭沫若《行路难》：“于是到五月尾上竟不名一钱，二十块钱的房金竟交不出了。”

“名”的本义是名字，引申为名义，再引申为以自己的名义占有，泛指占有。例如《史记・商君列传》：“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意思是分清尊卑上下的等级界限，各自按照等级占有田宅。“不名一钱”的“名”正是占有的意思。

有人不解“名”字，又不肯查一查工具，便强作解人，把“不名一钱”同“不值一钱”混为一谈。殊不知，从古至今，“名”从来没有“值”，即“货物同价钱相当”的意思。如此解释，纯属任意曲解。例如：

1.为官者在从政路上要正视自己的得与失、取与舍、苦与乐、荣与辱，如果把失去的、舍去的、悲苦的、屈辱的当作是吃亏，那得到的荣与乐、欢与喜、名与利都将不名一钱、不值一提。（《检察日报》，2014年1月14日）

2.如果收藏者独具慧眼的话，那说不定今天不名一钱的作品，若干年后也许身价百倍。（搜狐网，2013年2月25日）

3.昔日不名一钱的器皿物件和字画物什，陡然成为价值连城的宝贝，宋版书甚至一页卖到数以万计的价格。（《中国旅游报》，2012年5月11日）

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语出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阑珊”是叠韵联绵词，义项很多，但都含有衰败、消沉、零落、将尽的意思。“灯火阑珊”就是灯火稀疏暗淡，与灯火辉煌意思恰恰相反。《青玉案》一词中确有描写灯火辉煌的字句，但那是开篇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而不是结尾的“灯火阑珊”。

近年来经常看到有人把“阑珊”曲解为“辉煌”，把“灯火阑珊”等同于“灯火辉煌”。例如：

1.（春节灯会）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火树银花，灯火阑珊，煞是好看。（《人民日报海外版》，2011年1月13日）

2.哈市夜晚灯火阑珊，流光溢彩，各种造型别致的彩灯令美丽的冰城成为一座不夜城。（《黑龙江晨报》，2011年1月7日）

3.海湾里绵延几公里的广场、公园灯火阑珊，人声鼎沸，悠扬的歌声此伏彼起。（《北方新报》，2011年2月25日）

如此理解和使用“灯火阑珊”，实在错得莫明其妙。其实“灯火辉煌”就是一个很通俗很好用的成语。例如明・冯梦龙《古今小说・木绵庵郑虎臣报冤》：“一日，理宗皇帝游苑，登凤皇山。至夜，望见西湖内灯火辉煌，一片光明……”何必放着这样一个可以信手拈来的成语不用，偏偏要故弄玄虚，滥用一个自己并未弄懂、无法驾驭的典故呢？

洋洋洒洒

“洋洋洒洒”，形容文章或谈话很长，内容丰富，一气贯通，明白流畅。例如清・夏敬渠《野叟曝言・凡例》：“故成此一百五十余回洋洋洒洒文字。”巴金《春》二四：“国光在这个题目下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千字。”使用这条成语，必须弄清“洋洋”的意思是形容众多、丰盛的样子，“洒洒”的意思是形容明白、流畅的样子。

有人把“洋洋”曲解为“飘扬”，把“洒洒”曲解为“飘洒”，用“洋洋洒洒”形容雪花飘扬、细雨飘洒，与原意大相径庭。例如：

1.雪片洋洋洒洒，穿过树林，滑落地面，瞬间就白了一片，周围红色、橘色的背影也变成了雪人。（《京华时报》，2010年11月25日）

2.2月18日清晨，节后的金城飘洒着久违的春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将刚被烟花描画过的天空擦洗一新，空气舒爽湿润。（《兰州晨报》，2011年2月19日）

3.山花节第一天，天空飘着洋洋洒洒的小雨，整个大明山烟雾缭绕。（人民网，2011年2月28日）

前两例用“洋洋洒洒”形容飘雪花，后一例形容下小雨，显然都是误用。前两例可以改为“纷纷扬扬”，后一例可以改为“淅淅沥沥”。

师心自用

“师心自用”形容自以为是，不接受别人的意见，含贬义。例如宋・陆九渊《与张辅之书》：“学者大病，在于师心自用。师心自用，则不能克己，不能听言。”李人《大波》三部三章：“四川的事情，无论是前一段的路事，后一段的乱事，都是端午帅一人师心自用搞出来的。”

现在有人把“师心自用”曲解为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自成一格。例如：

1.（于茂阳）字势具有二王、米芾行草书欹侧多姿的特点，又能师心自用，具有纵横捭阖之风，已是自家面貌。”（《沈阳日报》，2009年1月11日）

2.柳忠秧在今人用今体，今人用今韵思想指导下，师心自用，借鉴了楚辞体、歌行体、格律体……用一种既整齐划一，又不约束诗心的体式，来完成这部《楚歌》……〔他〕以古为师却不拘泥，自成一格之余，能将楚人情怀抒发到极至之境。（南方网，2010年6月10日）

例1是说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于茂阳的书法在学王、米芾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形成“自家风貌”。例2是说诗人柳忠秧“以古为师却不拘泥，自成一格”，创造出新的诗体。

“师心”的意思是以自己的心为师，即只相信自己，自以为是。如《资治通鉴・晋武帝泰始二年》：“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自用”也是自以为是，不接受别人的意见。如《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师心”和“自用”是同义词连用。这条成语不可能有别的解释，把它等同于“自成一格”“独树一帜”，是没有根据的，也是完全错误的。

首鼠两端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记载：魏其侯窦婴和武安侯田一次在朝廷上互相指责，相持不下，汉武帝问群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长孺说两人都有道理。散朝后田责备韩长孺说，你应当同我一起对付窦婴，“何为首鼠两端”？后遂以“首鼠两端”形容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或摇摆不定（两端：两头，这里指两者）。例如宋・葛立方《韵语阳秋》：“方刘、项之势，雌雄未决也，其间岂无容狡诈之士，首鼠两端，以观成败而为身谋者乎，项伯是也。”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像吴三桂那样首鼠两端的人，在初对于自成本有归顺之心，只是尚在踌躇观望而已。”

“首鼠”是双声联绵词，也作“首施”，义同“踌躇”“犹豫”。“首鼠两端”就是犹豫于两者之间。

有人把“首鼠两端”曲解为“言行不一”是毫无道理的。这两条成语毫无共同之处。“言行不一”者，其行是真，早已确定无疑，其言是假，实为掩人耳目，根本不是犹豫于言与行之间难以决定。例如：

1.声讨公款吃喝，酒杯一端又来个“下不为例”；痛骂“走后门”，自己有事又忙着找关系……这样的首鼠两端，正助推了坏习惯的养成、坏风气的流布。（《人民日报》，2014年4月29日）

2.倡导者要带头示范，不能首鼠两端，一方面高谈阔论经典价值，另一方面又将其束之高阁。（《人民日报》，2011年2月10日）

3.蔡、邱二人……时时以重新制定“新台湾宪法”为己任，忽然又在议会指责别人“违宪”，此举充分暴露出蔡、邱二人言行不一，首鼠两端。（《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7月7日）

以上诸例所说的种种现象，都属于言论同行动不一致。最后一例“首鼠两端”与“言行不一”连用，更足以说明作者确实是把“首鼠两端”曲解为“言行不一”了。

蹉跎岁月

“蹉跎岁月”意思是虚度光阴。例如傅雷《傅雷家书・1954年8月11日》：“你现在更能够定下心神，发奋为学；不至于像我当年蹉跎岁月，到如今后悔无及。”叶文玲《不寻常的曲谱》：“当许多人蹉跎岁月、虚掷光阴时，姚从工却夺得了支配时间的主动权，他利用分分秒秒，一步步地向……现代结构化学挺进！”

“蹉跎”是叠韵联绵词，意思是失足。《楚辞・王褒〈九怀・株昭〉》：“骥垂两耳兮，中坂蹉跎。”洪兴祖《补注》：“蹉跎，失足。”引申为失时，虚度光阴。如三国・魏・阮籍《咏怀》之五：“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又如唐・李颀《送魏万之京》诗：“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这个意义一直保留到现代汉语中。“蹉跎”带上宾语“岁月”，还是虚度光阴，是一个动词性词组。

把“蹉跎岁月”理解为名词性词组“苦难的岁月”或“坎坷的岁月”，是没有根据的，也是错误的。例如：

1.这张“全家福”留下了我们在蹉跎岁月里弥足珍贵的情意和难以忘怀的回忆。（《西安日报》，2010年2月24日）

2.聂（卫平）的棋艺境界，与他当年在北大荒那段风高雪恶的蹉跎岁月有关。（《报》，2009年6月16日）

3.两岸关系经历过漫长的蹉跎岁月，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要解决的问题很多。（《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6月13日）

任意曲解和滥用成语的始作俑者已不可考。多数人则是看到别人这样用，也稀里糊涂跟着用，这种浮躁的文风确实应该改一改。

而某些有影响的作品误用成语会对读者产生严重的误导，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例如反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和据此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蹉跎岁月》，就是把“蹉跎岁月”当成“苦难的岁月”用的。这两部作品影响很大，显然对这条成语的误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汉语规范字典》、《现代汉语成语规范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