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苇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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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还是坚信，有些东西是不能被分担的，比如痛苦和贫穷。所以我选择逃避。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跳舞了。
从小，妈妈便送我到少年宫学跳舞。教课的老师说我是棵好苗子。于是妈妈又请了专门的老师教我跳民族舞和芭蕾舞。可是在即将要学国标时，一切都停止了。
那一年我15岁，妈妈染上重病去世。爸爸被合伙人所骗，倾家荡产。幸福在眨眼之间，如掉落的玻璃一样破碎。
后来爸爸到舅舅的工厂打工，每月的工资屈指可数。我们卖掉了郊区的别墅，搬到贫民区。
没多久，爸爸便沉迷于赌博和酗酒，烟瘾变得很大。一夜之间，我曾经儒雅亲切的父亲变成一个我无法辨认的人。他经常打我，疯了一般地撕咬我所有的东西。我所有的一切，我的梦想我的信心，都被风吹到另一个角落。
我的性格也在那一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变得沉默，通常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我不再活泼，不再参加班里的任何活动。
让我悲哀的是，我的同学并没有发现我的变化。那些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朋友，和我所有拥有过的幸福一样，远去。
我把自己埋进书本，就要中考了，我安心地复习，想要考一所好一点的学校。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以全市第二的好成绩进入这里最好的学校。
报名的那一天，我遇见路南。他是我曾经学跳拉丁舞的舞伴。
他一见到我就跑了过来：“小谷，真的是你?!我们真是有缘!这一年你跑到哪里去了，突然就不来跳舞，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快说，到底为什么不来了?”
我借口说：“因为学习太忙了，所以没去。”
他准备再说什么，却被另一个人叫走。
我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高兴的是我又遇到路南了，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男生。难过的是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崔小谷了。
我和路南不在一个班，我在1班，是最好的一个班。而路南在11班，据说那里面的学生都是自费。
学校文化节，他来找我：“小谷，我们一起跳一支舞怎么样?我好久没和你跳舞了。”
我想也不想就摇头。
“为什么?”
“好久没跳，生疏了，怕跳不好。”
“没关系，你底子那么厚，练一个星期就好了。”他仍是满怀期待。
“不了。”我说。
“到底为什么嘛?”
我不语。我能怎么说?说我现在很穷，不想出风头?
他突然叹了口气，说：“小谷，你变化好大，我总觉得发生过什么事。”
我还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你好像在努力把自己缩起来，不想让任何人注意。”
“告诉我，为什么?”
我默默地站起来，离开。我怕我再呆下去会忍不住把我所有的不幸和难过都说出来。
可是我还是坚信，有些东西是不能被分担的，比如痛苦和贫穷。所以我选择逃避。
最后路南还是和别人跳了那支舞。两个人的腰肢都是那样柔软，动作也很到位。在绚丽的灯光下，他们像是两只舞蹈精灵。
后来，传出了他们两个人拍拖的消息。
然后好久，路南都没有再找过我。
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湖。冬天，湖水已经结冰，但岩边的芦苇却仍旧随风飘摇，丛丛落落，层层叠叠，深深浅浅，隐隐约约，像我们喧哗的落满尘埃的青春。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到那面湖旁边，望着苍蓝的天空，掉下眼泪。
十一月底那天，爸爸又喝醉酒，在家里摔东西。我已无力阻拦，便从房中跑出，奔向那个湖。
路上却碰到路南，他和那个一起跳舞的女孩手拉着手。
“小谷，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突然传来了爸爸的叫喊声：“小谷，你这个死丫头!你跑到哪里去了?”
路南看了看我身后破败的房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从那天之后，路南开始常常来陪着我，再后来有人传出了我当第三者抢路南的消息。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你和路南不是同一路人，你是要考清华北大的，怎么能和那种小流氓在一起呢?”
我说：“他不是流氓，你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看了我半天，说：“把你家长叫来吧。”
爸爸听到老师添油加醋的诉说后，伸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对他，我早已死心，所以没有流眼泪。
路南却突然闯进来，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心里有多难受你懂吗?她才那么小就要承担那么多的痛苦，你身为父亲不管不顾不说，还给她打击!你配当这个爸爸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又对老师说：“我们没有早恋，你肯定不信，对吧?没有关系，我明天就转学，只求你们别再伤害她了。”
路南真的转学走了，没有向任何人告别。
一切都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了路南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面对这些，我一如既往地沉默，心里坦然如止水。
不久我收到路南的信，他说：“踮起脚尖，对你远在天边的妈妈微笑。”
在阳光很好的午后，我站在芦苇丛中，看着薄如蝉翼般的冰面，想着春天就要来了。
轻风拂过，我踮起脚尖，抬起胳膊，像若干年前在舞蹈室里的日子，妈妈在一边看着我翩跹起舞，她说过，她的女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
阳光是我的灯光，草丛是我的舞台，白云是我的观众，风声是我的音乐，我就这样流着泪，在最孤寂的青春里，像芦苇一样起舞。
叶芸摘自《花季雨季》200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