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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艺术风格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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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通过文本细读,我们可以领略到《雪国》极其敏锐的艺术笔触。《雪国》的描写汲取了表现主义艺术技巧,也体现了东方艺术的美学追求。重视直觉在表现中的作用,无论自然风景还是人物的美,都以岛村的感觉写出。对间接描写的娴熟运用,无疑是体现了东方美学的理想。《雪国》的格调是唯美的,也是颓废的。

[关键词]细读;敏锐;唯美;颓废

川端康成是一位风格鲜明的作家,诺奖评委称其“以敏锐的感觉,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精神实质”①。就《雪国》而言,我没能看出其叙事技巧的“高超”,而所谓“日本人的精神实质”,在我看来也是典型的西方读者对东方艺术的评语。不过,对于“敏锐的感觉”这个评价,我倒是深以为然。

小说的开头很著名:“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赫然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②读者仿佛可以听到火车进站时发出的哐当声、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以及列车停定时的叹息声,还可以感受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旷的寂静――这便是“敏锐的感觉”了。想象一下,一个寒冷的冬天――具体地说是12月上旬,你独自坐着火车去北方,经过长途旅行,夜幕降临时候,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停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是洁白的雪的世界。而此行是去会见一个19岁的美丽姑娘,你们是在199天之前认识的――这是不是很令人神往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在火车上,坐在你斜对面的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她不仅和你同路,而且和你在同一个车站下车。小说写道:“姑娘从对面的座位上起身走来,放下岛村面前的车窗。顿时卷起一股冰雪的寒气。”姑娘放下车窗,是要和站长说话,“她的声音,美得几近悲凉。那么激扬清越,仿佛雪夜里会传来回声似的。”通过姑娘和站长的对话,读者知道她有个弟弟在那偏僻的信号所工作。我们的主人公,无所事事的岛村,又对这个名叫叶子的姑娘发生了兴趣:“岛村听说这位名叫叶子姑娘的弟弟打冬天起,便在这行将被大雪掩埋的信号所干活后,对她就越发感兴趣了。”这个开头便奠定了《雪国》的基本视角。对于雪国,以及生活于其中的驹子、叶子,都是以岛村――这个带着作家自己影子的舞蹈研究者――的视角写出的。

接下来的描写最为人称道,它典型地体现了川端康成在描写“感觉”时的艺术技巧。岛村通过车窗玻璃,偷偷观察叶子。因为是在黄昏,窗外很暗,而车内明亮,于是形成了镜子的效果。但这个镜子又不是完全的,窗外有灯火、有晚霞,若隐若现,不断变化。叶子的脸,就映在那隐隐约约的、不时变化的背景之上,加上水汽的作用,更是突出了叶子的美,是那么冷艳、朦胧、神秘,这是一种带有东方神韵的古典美。试读以下文字:

镜子的衬底,是流动着的黄昏景色,就是说,镜面的映像同镜底的景物,恰似电影上的叠印一般,不断地变换。出场人物与背景之间毫无关联。人物是透明的幻影,背景则是朦胧逝去的日暮野景,两者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不似人间的象征世界。尤其是姑娘的脸庞上,叠现出寒山灯火的一刹那,真是美得无可形容,岛村的心灵都为之震颤。

毫无疑问,这也是作家“敏锐的感觉”的表现。川端康成被认为是体现了日本民族的传统审美理想,但他初登文坛时是反传统的,热衷于借鉴西方的艺术技巧,鼓吹“新感觉”,被称为“新感觉派”。后来又回到传统,试图将东西方艺术进行融合,从而形成既有传统东方神韵,又有西方现代气质的艺术风格。《雪国》就是一个典范。关于这一点,人们做了大量的论述。如说“川端康成的文学不仅同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古典、平安朝以后的日本文学的传统相结合,在‘新感觉派’起步之初,它同包括现代派在内的西欧文学也有很深的关系。东方悠久的传统与西欧现代派文学的实质联系,对世界的广泛关心,这是贯穿于川端文学的特征……他向西方学习,但决不单纯模仿西方,而是创造出东方的文学来。”③还有川端康成那篇被反复征引的大谈特谈日本传统文化的获奖演说。④本文更为看重的是作品本身。像对叶子的描写,明显借鉴了西方表现主义的艺术技巧,心理分析的痕迹也很重。表现主义美学流行于20世纪初至二战前的西方,是西方现代美学最重要的流派之一,其哲学基础是法国哲学家伯格森的生命哲学,代表人物有意大利的克罗齐。川端康成写《雪国》时,正是表现主义最流行的时候。这派美学非常重视直觉的作用,认为直觉就是表现,就是艺术,就是美。克罗齐说:“画家之所以为画家,是由于他见到旁人只能隐约感觉或依稀瞥望而不能见到的东西。”⑤这句话用在这里很合适。很多人坐火车时都通过车窗玻璃看到过其他旅客的脸,可是只有川端康成透过这个画面来写一种神秘的东方美。写叶子姑娘的美,不是直接描写,而是着重写岛村的感觉(直觉)。无论是窗外朦胧的黄昏野景,还是映在窗玻璃上的同样朦胧的脸庞,都是通过岛村的直觉写出,并写出由直觉产生的感觉:

尤其是姑娘的脸庞上,叠现出寒山灯火的一刹那,真是美得无可形容,岛村的心灵都为之震颤。

那被反复突出的“一刹那”的感受,就是直觉。与此同时,这里又渗透着东方美学的神韵。首先,他所写的美,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日本姑娘的东方美。如前所述,这种美,是朦胧的、神秘的、冷艳的、温柔的,和西方女性的热烈奔放不一样。叶子对行男的细心照顾,又强化了日本女性特有的温柔。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想起徐志摩的《沙扬娜拉》。其次,川端氏的技巧也是对东方传统美学思想的继承,这就是间接描写。这叶子究竟美到什么程度?川端康成没有直接写出,全是间接描写。日本的美学思想深受中国传统美学影响,讲究含蓄蕴藉。庄子说“大美不言”,美到极致,就说不出来,能形容出来的,就不算最美。但是倘若非要形容这种“大美”,怎么办?东方美学习惯于用间接描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是典型的东方式修辞。汉代李延年《北方有佳人》形容自己的妹妹:“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白居易《长恨歌》形容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赵树理在《小二黑结婚》中形容女主人公小芹很美:“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山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但是,无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是倾国倾城、六宫粉黛无颜色,或者青年们跟着小芹跑,都是侧重于对动作、事件的描写。正是在这个地方,川端康成表现出他的创造力。他吸收表现主义的技巧,在间接描写的时候,着重描写的不是参照物的动作、语言或事件等外在的东西,而是内在的直觉。

这些描写,无疑带有浓重的唯美主义色彩,强调一种神秘的美,以及这美对人物心灵的震撼。这样就提升了小说的艺术品位。岛村对叶子的欣赏,是一种唯美的欣赏,是超功利的:

岛村暗中盯着叶子看了好一会儿,忘了自己的失礼,想必是镜子的暮景有股超乎现实的力量,把他给吸引住了。

如果说《雪国》的开头很浪漫的话,那么川端康成很快就无情地撕破了这浪漫的面纱。岛村见到了驹子,后者已经沦为一个艺妓。这让双方都很伤感。驹子说,“离上次分别,已经199天了。”这是一个非常痴情的女孩,同时也是个有追求的女孩。她告诉岛村,她一直在记日记,写读书笔记,练习三弦。可是岛村却认为这完全是“徒劳”:

“徒劳而已。”

“可不是。”她毫不介意,爽脆地答道。同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岛村。

不知为什么,岛村还想大声再说一遍,“徒劳而已”,忽然之间,身心一片沉静,仿佛听得见寂寂的雪声,这是受了姑娘的感应。岛村明知她这么写决非徒劳,但却偏要兜头给她来上一句,结果反倒使自己觉得姑娘的存在是那么单纯真朴。

细读这些文字,我们会注意到,小说的格调,由唯美转入颓废。唯美与颓废似乎总是纠缠在一起。唯美主义者很容易变为颓废主义者,或者说,唯美主义者常常就是颓废主义者。王尔德如此,川端康成如此,岛村亦是如此。川端康成最后用煤气自杀,与其颓废有关。⑥岛村因为空虚,才到雪国去寻找虚幻的美。他找到了驹子,然而驹子并不虚幻,她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当他再次见到驹子时,她成了一个艺妓。于是,岛村思想中颓废的一面就开始暴露出来。他认为人生是虚无,一切都是徒劳。在八万字的小说中,“徒劳”出现了十多次。其中一半出现在驹子沦为艺妓之后。

要注意的是,我们不宜简单地从道德视角去阅读这些描写(这是中国读者很容易产生的误读),认为岛村因为驹子是艺妓而嫌弃她。显然《雪国》不是这样一个道德谴责小说。确切地说,岛村不过是折射了川端康成的“纯美”理想和颓废意识。

不妨讨论一下川端康成对两个女主人公的不同处理。《雪国》以叶子的出现开头,以她的死结束。看来叶子是一个重要的角色,但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所占的篇幅其实很少。主要是讲岛村和驹子的故事,叶子只是偶尔出现,且每次出现,都是一笔带过。这样处理的用意是什么呢?我以为,叶子是川端康成所要追求的那种神秘的东方美的象征,她出现了,但是又消失了。她始终隐隐约约、若即若离。她很重感情,关心弟弟,关心驹子,关心行男。但同时又很冷艳。她几乎是一个非现实的存在,这样的存在方式,与川端康成的审美理想很吻合。驹子对生活,对爱情有着热烈的追求,但她的处境很凄苦,更为不幸的是,她爱错了人。川端康成以驹子,而不是以叶子作为叙述的重心,一方面反映了作家对现实的关注,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对现实的失望,颓废在他的思想中占据了更为重要的位置。这一点,只要拿早期作品《伊豆的》(1926)来比较一下,就会看得很清楚。《伊豆的》中的女主角――薰子――美丽纯洁,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但是热爱生活。在她的身上,既有叶子的影子,也有驹子的影子。毋宁说她是完美的。男主角――20岁的大学生“我”,健康向上,富有同情心,与空虚的岛村完全是不同的人。10年之后,薰子分化为两个人:叶子和驹子,叶子退到了后台,而驹子站到了前台。岛村替代了“我”。于是,我们看到,川端康成的审美理想还在,而唯美主义则逐渐蜕变为颓废主义。川端康成强调他的“虚无”是“东方的虚无”:

这就是东方的虚无。我自己著作被人视为虚无,但实异于西方的虚无主义,因为心灵的基础根本不同。⑦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牵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东方的虚无”和“西方的虚无”有何分别?川端康成不过是要强调自己对东方文化的身份认同罢了。

注释:

① 艾莲:《雪国・序言》,人民日报出版社,2000年版。

② 川端康成:《雪国》,艾莲译,人民日报出版社,2000年版。

③ 川端香里男:《致中国读者》,见川端康成:《雪国》,叶渭渠、唐月梅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293页。

④⑦ 川端康成:《美丽的日本和我》,见《诺贝尔讲演全集》(文学卷・Ⅱ),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6-107页,第107页。

⑤ 克罗齐:《美学原理》,朱力元 、李钧:《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78页。

⑥ 叶渭渠:《川端康成传》,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第191页。

[参考文献]

[1] 川端康成.雪国[M].艾莲,译.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0.

[2] 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唐月梅,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

[3] 川端康成.美丽的日本和我[A].诺贝尔讲演全集[C].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96-107.

[4] 朱立元,李钧.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5] 叶渭渠.川端康成传[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 叶奕翔(1973―),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广东警官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当代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