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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走访信阳市商城县14个村庄,证实有12人今年因蜱虫叮咬致死,明显高于河南省卫生厅公布的死亡数字。
5月4日,信阳市负忧农民杨贵清第一次量体温时觉得体温计坏了,他看见水银柱冲到最顶端。保险起见,他让家人买了一只新体温计,水银柱再度飙到42度的最高点。
2011年5月5日,杨住进信阳市154医院,他的床头病历卡上写着“发热待查”四字。但家人都明白,“是被蜱虫咬了。”
杨住院17天,曾被四次下达病危通知,但家属坚持治疗,最终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在这期间,家属亲见8名高危患者被医院挂上氧气袋劝离。每走一人,杨的绝望便增一分。 信阳市154医院传染病科病房内,住满蜱虫病患者。
在河南信阳众多因蜱虫叮咬而致病的患者中,杨是幸运者。河南省卫生厅称,截至5月24日,河南省2011年已报告因蜱虫叮咬而发生的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病例70例,死亡4人。但记者实地调查发现,仅在信阳一地,今年因蜱虫叮咬致死的人数,至少有12人。
记者就此向河南省卫生厅求证,卫生厅新闻办一位工作人员称,厅里的信息系各地卫生部门上报后汇总得来,“事实上,经过2010年蜱虫病防治工作的锻炼,各地卫生部门应该都不敢怠慢。”
14000元高价医疗费
自2008年蜱虫病大规模爆发以来,信阳市154医院就成为河南省定点治疗医院。6月23日,记者来到154医院感染病科,其住院部一楼的8个三人房间内都住满了蜱虫病人。其中两个病房内还加着两张床,“早两天,走廊里也加了好几张床。”患者刘美玉称。
刘美玉来自信阳市商城县汪岗乡,今年56岁,她在被蜱虫叮咬发热后曾拖延三天,随后到154医院就诊。截至23日,她在这里住院10天,共花去14000元。对于一位普通农妇来说,这笔花销是个巨大的负担,除了能从新农村合作医疗报销3000元左右,为筹集医疗费,她的家庭不得不四处举债。 商城县汪岗乡余卜村,老人们在聊村里的蜱虫病害。今年蜱虫病致死的患者,多为免疫力差的老人。
记者见到刘美玉时,她已滴水难进,手指不断四处抓挠且伴随抽搐,病情非常严重。此前,她已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但家人仍坚持治疗,其家属称,如果病情进一步恶化,医院很可能会放弃治疗,把病人劝回家,“昨天已有一个老太太被挂上氧气袋劝回家。医院不愿意病人死在病房,很多农民也不愿意让家人死在外面,认为不吉利。”
这位放弃治疗并被劝离医院的老人家住商城县长竹园乡。从信阳市到商城县160公里路程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次回乡,路费却花掉2800元。“医院的救护车不可能用来送病人回家,只能从社会上租车。但车主会以病危患者晦气相要挟,也担心病人死在自己车上,借机抬价。”与其同病房的患者家属告诉记者。
《凤凰周刊》记者最终获知一位依维柯车主的联系方式,他在电话中承认自己曾多次从传染病科运蜱虫病人回商城县,价格在2500-3000元不等。从商城县包车到信阳市需花费300元左右,返程却需2500元,此说也得到商城县疾控电中主任余芳的证实。她说:“我听说几个病人运回来都是花了大钱的。”
154医院的蜱虫病患者大多来自商城县。他们的床头病历卡上大多写“发热待查”四字,而非“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或“蜱虫叮咬症”等字样。如果不是家属介绍“是被蜱虫叮咬”并展示咬伤痕迹,人们一般并不会知道正住院26名病人是“蜱虫病患者”。
对病历卡上的写法,患者及家属的理解是,蜱虫叮咬容易让人慌乱,医院这样写,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但也有人透露,“这就为瞒报蜱虫病死亡数字埋下了伏笔,因为蜱虫叮咬根本就没有在病历上体现出来,正好可以写‘死因不明’。”
“如果早发现早治疗,一点事也没有。很多人都是怕花钱,能拖就拖,被叮咬后一星期才送诊。”在154医院感染病科主任崔宁看来,不少蜱虫病患者的死亡只能怪他们自己。据他透露,今夏154医院共收治蜱虫叮咬病人100多例,治愈率在98%以上。
当记者求证具体的死亡数字时,崔宁称“要以河南省卫生厅公布数字为准。”
商城至少12人死于蜱虫
自2007年开始,信阳市商城县就成为蜱虫叮咬病的重灾区。“发病时间都是从每年4月到10月间。但直到今天,国家对于蜱虫叮咬的致病病因并没有准确结论。”余芳告诉记者。
记者见到余时,她刚从金刚台乡一个村子里发传单回来。余的办公桌上堆满蜱虫病防治的传单,每次下乡,她都带着传单普及防蜱知识。“有些农民不识字,就到乡村小学去普及蜱虫防治知识,让小学生把知识转达给父母,这叫‘小手牵大手’。”她说。
同时,商城县电视台曾多次在电视信号上插播蜱虫叮咬防治讯息。这些预防举措在当地反响不错,不少人向记者证实:“以前以为被蜱虫咬了没多大事,现在知道不能用手直接拔出蜱虫,最好用镊子夹或烟头烫。”
在商城县人民医院,内二科主任熊晨晖说:“我这里一个月内登记了20多名蜱虫叮咬患者,都治好了。而且县医院的花费是保守治疗,尽量不用高价药,平均只花费2000元就能治好。”
商城县今年到底有多少人死于蜱虫叮咬?熊晨晖“并不清楚”,余芳则认为有“四五个,大多是从信阳市154医院送回来后死了”。余向记者出示的一份统计文件显示,“截至2011年6月13日,商城县共报告蜱虫叮咬病例49例,报告死亡病例5例,较去年同期累计下降15.51%。”
商城县县城并不大,下辖18个乡镇且多为山区。三月份是采茶季节,也是第一个蜱虫叮咬高发期。经知情人介绍,《凤凰周刊》记者走访了伏山乡、鲇鱼山乡、汪岗乡、金刚台乡和长竹园乡的14个村庄,证实有12人今年因蜱虫叮咬致死。此数字明显高于官方的死亡数字。
鲇鱼山乡下马河村,去年曾因蜱虫叮咬致死两人,今年村民的防护意识普遍较强。记者见到在田地里忙活的农民均穿长裤且扎紧裤腿,手臂比涂有风油精等驱虫药剂。
农民王晴明的腿上仍留有今年被蜱虫叮咬过的痕迹,她在被叮咬后立刻到商城县人民医院做血常规检查,没发现血小板减少等异常现象。当地人多把蜱虫称为“草鳖子”,农村很少有人没被蜱虫咬过。这两年持续有人因蜱虫叮咬而死,王觉得可能是因为“除草剂用得太多,草鳖子变异了”。
“传染源有可能在蜱虫身上,但在患者中却只有两成左右能确认是新型布尼亚病毒感染所致,还有八成左右的患者,连死因也搞不清楚。”余芳告诉记者。
并不是每个乡村都像下马河村民这样严加防护,也并非每个农民都有王睛明这样被叮咬后立刻就医的意识。
在汪岗乡余卜村,死者张平贵的家人面对记者并不愿多谈。经过15天治疗、花去40000元后,75岁的张平贵仍撒手归西。人财两空的张家如今欠债3万元。“如果被咬后立刻去医院看病,可能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张的一位家属说。
在金刚台乡稻草店村,蜱虫病死者王雪梅的家门紧闭。她的两个儿子在为母亲料理完后事后,已返回郑州和上海继续打工,“估计今年他们打工的钱就用来还债了。”一位邻居告诉记者。
在伏山乡,蜱虫病死者赵加义的家境相对好些。但赵被蜱虫叮咬后的一周内怕花钱,一直当感冒发烧治疗,从信阳154医院运回商城后死在家中。其家属称,赵死时全身蜡黄,不断抽搐,手指脚趾发黑,惨不忍睹……
截至记者结束商城县的采访时,当地仍笼罩在蜱中病的阴影下。在回信阳的路上,一对父子也恰巧同车匆匆赶往154医院。“我爸爸血小板减少,但没有发热,应该不会是蜱虫病吧?”儿子吴永军谈蜱色变,但仍存一丝侥幸。(文中部分受访人为化名)
编辑 李明三 摄影 商华鸽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