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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文可不能窝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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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上小学那会儿,我们正忙,从来没给他辅导过什么功课。儿子放了学玩得昏天黑地,赶上暑假,那就撒开了玩了。

有一回,第二天就开学了,儿子不肯睡,懦懦地说:“不行,我得把暑假作业补上。”

我们问:“还有多少?”

儿子说:“还没写呢!”把我气得,我说:“你就是一夜不睡也写不完呀,干脆别写了。”

第二天,儿子很胆怯地上学去了,不过回来倒是很高兴,说换老师了,暑假作业不交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学习是给谁学的?

后来有一回说起这事,我想起了罗大佑的《童年》,就唱给儿子听:“总是要等到睡觉之前,才知道功课才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儿子很惊奇,说:“啊,还有这种歌啊?”

回想起来,我给儿子就做过一次所谓的“辅导”,就是写作文

作文对于孩子来说的确是个难点,对所有孩子都一样。我觉得主要原因在于孩子们完全被束缚住了,总有预设的意义和框架捆着,其实这反而失去了学习表达的能力。

有一年,出版社组织在成都开图书订货会,会期安排在国庆节前,开完会正好出去玩,我和书业的几个朋友约了一起去九寨沟。我想了想带着孩子吧,平日里顾不上关照他,去这么好的地方,得带着他,功课其实无所谓,小学那点东西,课本发下来,一下午他就全看完了,远不如行万里路开开眼界来得重要。

孩子去学校请假,老师不准。我们也没管,带着孩子就走了。等到学期结束的时候,一学期给孩子画了一百多节旷课。不过儿子也懂事,知道自己惹了祸,考试的时候从来没这么认真过,结果成绩在全班第二,老师也没说什么。

订货会上儿子四处看书,还帮我们识别出了几种后来证明十分畅销的少儿读物,儿童读物的目标群体既然是孩子,用他们的眼光看才能看准,成年人反而不行。这件事好多出版社的朋友都知道,出了新书,都想让儿子先过过目,其实出了就晚了。我真觉得少儿出版社应该聘一点少儿审读员,这样就能大幅度提高市场命中率。

三天的图书订货会,儿子两天就逛完了,剩了一天,这回学乖了,说是要写作文。等我忙完了回房间,儿子愁眉苦脸地也没写出来,犯了愁。一问,原来是要写一篇《国庆期间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回轮到我安慰他,国庆还没开始呢,事情也没发生,怎么能写出来呢?闭门造车是没有用的。先别急,等节日过半再想还来得及。

散了会,几个朋友包了辆车,直奔九寨沟。从成都出来一路沿着岷江峡谷翻山越岭,蜿蜒而去,那会儿的九寨沟景区还不像现在那么热,去的人不多,路也不好走,狭窄的山路上两车相错,车轮就在悬崖边上。儿子素来有点恐高症,吓得直闭眼。

我想起阿城的《遍地风流》,就讲给儿子听:那些山谷间的绳索桥,晃来晃去,下面是万丈深渊,马都不敢走,人们只好将马匹的眼睛蒙上,牵着往前走,可是深涧下面奔涌的水流声,还是让牲口胆寒,大小便失禁,不停地拉屎,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听到马粪跌落水中的声音……

第一天的行程,直到天黑才到达松潘,喝了几杯青稞酒,儿子才算缓过劲儿来。第二天的安排是游黄龙,路途比前一日愈发险峻。加之海拔越来越高,车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高原反应。黄龙地儿其实算不上大,只是一走路,不一会儿就喘,感觉特别疲乏,儿子都快累哭了。

回程的路上,我在车上睡着了,儿子突然叫我:“爸爸,快看。”原来是小红军的塑像。松潘是当年红军过草地的起始地,当日身后有大军追剿,前面是无尽的草地沼泽,人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实则已入绝地,红军的处境岌岌可危。现在想起来,长征这件事,仅仅就人类挑战蛮荒死亡之地的那份勇气,就足以令人钦佩不已。时值傍晚,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漫山遍野,一地金黄,雕塑中的红军小战士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枪横扛在肩上,坚韧而乐观,光彩夺目。

刚刚亲历了高原上的跋涉,儿子知道了在这种地区行走的不易,何况还要背着枪,又没有东西吃。

我能看出儿子心中的感动,就建议他以此为题来完成国庆作文。当时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记国庆节期间一件有意义的事,儿子想了想,问我:“出来玩这能算有意义的事吗?”我开导他,不是写出来玩,而是你的一次经历带给你内心的感动和冲击。有意义的事不见得就一定是去做义工、或是做了什么有道德价值的具体的好人好事才算,你通过一段经历,理解了前人的付出是多么的不易,你心中有了一种感动,这就是有意义的事。不妨就写写你看见小红军雕像时的心情和感动,你想想究竟是什么让你感动了?你自己的感受是如何来的?

回到宾馆,儿子倒头便睡。一夜无话,次日早起进沟,还有好大一段路程。在车上问儿子有没有想好怎么写这篇作文,儿子说想好了。我让他先口述一下,儿子就开始说:“国庆节期间吧,爸爸妈妈带我去九寨沟玩……”反正是原原本本,一路叙述下来。我问他作文要求多少字。儿子说500字。我说你想想你说的这些要多少字了,儿子低头算了一会儿,失望地说:“得好几千字。”

对桌的哥们当年也都是从文学青年起步的,当初他给杂志社投稿,写的是一篇关于农村的故事,开篇大写农村的秋天景象,农民如何收割等等,拉拉杂杂有一页多纸,实则和后面的故事没有太大关联,只是一个时间节点的铺垫而已。老编辑看过,拿起笔来,把这一页多纸的文字一笔划掉,改成了六个字:“秋日里,净了坡”。文章一下变得简明大气,十分通透。

其实文章要出彩,不能平均用力。简明、准确是第一位的,所谓“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文章要的是结实、干净、重点突出、详略得当,这样才能凸显要表达的内涵。

我对儿子说:“像这篇作文,关键点在于如何体会出当年红军长征的艰苦,那些小红军战士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吃不上饭,还要打仗,你吃着巧克力、牛肉干都觉着累;至于是喘不上气来,还是累得想吐,那得是你自己的切身感受,有了这份感受做参照,红军当年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你口述的作文,也是那个毛病,帽子太长,实则毫无必要,反而占用了有效空间,不如开门见山,直接就写‘走在黄龙的山路上’,简洁明了。”

儿子似有所获。

这是我唯一一次点拨儿子的功课,只要这篇会写了,后面的事,我想就可以不用管了。

没到藏区之前,我对藏传佛教不甚理解,等亲身来到高原之上,见天高地远,少有人烟,山巅坠落的巨石滚落,砸在路上,有两间房子大,路途为之阻断,在这样的路上,谁都不敢说多长时间能够到达目的地,谁也不敢说人能活多久,意外随时在发生,谁也说不准。偶尔见有人迹之处,经幡在经久不息的烈烈强风中呼啦作响,在天空和连绵不尽的大山面前,生命是如此渺小,有如蚁虫。我忽然也就理解了,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信仰是活不下去的,人会陷入绝望。不知道大自然蛮荒之地给儿子能带来什么感受,不过我觉得这比待在教室里听课要重要得多,这次出行是值得的。

开学后,我问儿子作文老师看过了吗?什么评价?儿子说老师给批了个“及格”。这让我很诧异,问他为什么。老师的评语说:在哪儿抄的?鉴于你还抄了一遍,也算是学习了,就给你一个“及格”吧。好在儿子出去玩了一趟,似有所感,已经不太在意得个什么成绩了。

自此以后,儿子写作文似乎开窍了,又得过几次“及格”,我和儿子都觉得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褒奖。因为超出了老师的想象。儿子小时候挺害羞,不大愿意让我们看他的作文。

有一回,他的作文又得了“及格”,是写一篇书评。我们偷出来看了一下,居然是写的鲁迅,有模有样的,实在也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写的。不怪老师疑心。我们把家里有关的书找来翻检,看看是不是真是抄的。仔细翻检后,发现还真不是抄的,大约是看了一点参考文献,受了触动,自己写出来的,文字尚不十分精纯,但是能看出有些的确是他自己的看法。

儿子高考那年,一个从事教育的朋友从潍坊来,他是语文教研室的教研员,我们当然要找他请教,给儿子做一点辅导。他把儿子平日里的作文翻看了一下,说:“这孩子将来还真能写东西,不过高考作文不能这样写,高考阅卷时间很紧,每个老师每天要完成相当的阅卷量,看一篇作文也就是几十秒的事,不可能细读,所以主要是看结构,开头有了,收尾有了,中间有相关的文字支持,大致上的得分范围就定了。所以开头要精彩,结尾要利索,中间有铺排,基本是个套子,平日里应当就几种可能考到的类型,反复写,熟悉几种套路,到时候只要写的不跑题,基本分就拿到了,稍有出彩之处,分数就涨上去了。考试就是考试,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对于考试,我认同他的说法,但作为真正的写作能力和表达能力,我个人认为,大量阅读,适当练笔,才是最有效的。但是现在的教育体系和考试体系,基本不太鼓励孩子读太多的课外书,因为业余时间大多数被繁重的课外作业占据了。

不过,也总有聪明的孩子会冲破藩篱,自成一格,但是代价可能也不会小,比如经常得个“及格”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