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叔李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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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万是老党员、老干部、老艺术家。电影界很多年轻人都管他叫百万大叔。

李百万大叔走了!病了好久的他,终于不用再坐着轮椅和病痛去搏斗了,累了一辈子的他,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了……

李百万的名字对今天的观众是陌生的,但我相信看过电影《白毛女》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位憨厚、朴实的农村青年大春。60年前,李百万和田华老师主演的这部黑白经典影片,给几代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像我这样看着《白毛女》长大的后生,自然从小就知道李百万的名字。

李百万是老党员、老干部、老艺术家。电影界很多年轻人都管他叫百万大叔。

我跟百万大叔时有来往,有几件小事一直让我难忘。

1982年,我从江苏回北京探望外公外婆,恰逢中国电影表演艺术研讨会在北影举行,老演员李长乐阿姨给我搞了一个听会的名额,这让我这个在话剧团当学员的年轻人兴奋不已。大概是心情激动吧,那天我竟然看错了钟,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会场。早春,寒风刺骨,我在门口冻得缩脖子跺脚,忽见一位长者晨练跑步而来,我觉得面熟,一看,这不是《白毛女》中的大春哥吗!见我注意他,他停下了脚步,关切的问:“小伙子,这刚七点,你站在这风里头不冷啊?”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冲我问话,赶紧迎上去告诉他我是来开会的,只不过把时间看错了,到早了。他立马热情地问:“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吗?”我说我是南通市话剧团的演员,他一听特别高兴:“你们南通出电影人,赵丹大师就是你们那儿的,我们厂总摄影朱今明也是南通人呐!”见我在冻得发抖,他握着我冰凉的手说:“孩子啊,你既然来早了,大叔请你到小店喝碗热豆浆怎么样?”我感动坏了,虽说我早晨急急忙忙出门是没吃早餐,但是我怎么能让这位萍水相逢的前辈花费呢?他见我不肯去,一把抓住我:“别客气,一回生,二回熟,我最喜欢年轻人钻研学习、热爱表演了,你好不容易从南通来趟北京,不去逛街,不去溜冰,来听表演课,冲这个大叔得请你!”

于是,我们一老一小在北影宿舍院旁边的一家小吃店里度过了半个钟头的快乐时光,想起那碗豆浆和两个油饼,我心头至今仍会发热。

后来,我依然当我的演员,四处漂流,演出,拍戏,忙里偷闲总不会忘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给百万大叔写封信。我很少收到他的回信,他一般会在过年的时候寄一张贺卡,上面总有那么几句话。记得有一回他给我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我在外地拍戏,出外景时间长,回来见信已经晚了,也就没给你回,过年了算是还债,一并致歉,祝新春快乐。希望你认认真真演戏,清清白白做人。”这些20多年前的贺卡,我至今仍然把它当成文物一样保存,一张张薄薄的纸片让我掂量到老艺术家对年轻一辈的期望和厚爱。

1986年冬,我出差到北京,抽空去拜望百万大叔,没想到铁将军把门。我晚上十点回到住地时,服务员告诉我:“吃晚饭的时候来过一个胖胖的老先生,没找着你,留了一个点心匣子和一封信。”我打开一看,信中只有几句话:“江平同志:下午回家,邻居告诉我你来过并带来南通特产,很感谢。按照你留的招待所地址,我找过来想请你吃顿晚饭,不想你又出去了,买了一盒点心,你随便吃着,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也不方便,我无法当即向他致谢,第二天晚上坐火车返程之前我终于跟他通上了话,他亲切地嚷嚷着:“孩子,下次到北京早点告诉你大叔,来家吃饺子。”

若干年后,我从上影调进京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电影局在中影食堂请老艺术家聚会,那天我特意让北影剧团请百万大叔,可他没来。两天后,我在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声音苍老了,但依然是那样慈蔼、热情。他说:“这些年我身体一直不好,手握笔没劲,也不愿意写字,所以后来你给我来信我都没回,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这好孩子。我没想到你能到电影局工作,我真的替你高兴,好好干,别贪污,别受贿,别对艺术家和电影厂管、卡、压,别坐在衙门里当老爷……”百万大叔话语不多,却字字有分量,现在每每想起都觉得是一位产党人给我们这些年轻干部在敲警钟。

转眼中国电影百年,国家广电总局和人事部评选50位有突出贡献的电影艺术家,中影集团报上来的候选名单中有百万大叔的名字,我在电影局参与此项活动的筹备,一天忽然接到百万大叔言辞恳切的电话:“我不具备当选的条件,千万把我从名单中划掉,评不上反而丢人,评上了我也觉得对不住北影的那些老同志,因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演过很多戏,比我强得多的多。我是演了一些戏,但我给观众记住的角色就只有一个大春,太微不足道了。”

现在,百万大叔走了,我常常遗憾,抱怨自己太忙没能多去看看他。这些年来,他老坐在轮椅上,也就是在北影的院里转转圈,逢新春佳节只有北影剧团组织的敬老活动中他才亮相。我特别后悔,没能多把老人接出来说说聊聊,吃顿饭,哪怕是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