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方言中“动词+人称代词+会死”句式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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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本文对抚州方言中“动词+人称代词+会死”句式中动词和人称代词存在的三种特殊语法关系:供动关系、为动关系、让动关系进行了描述和分析,并对该句式作了语用学分析。
关键词: “动词+人称代词+会死” 供动 为动 让动
一、引言
抚州方言中有一种使用频率很高、结构意义特殊的句式:动词+人称代词+会死。例如:“我吃你会死”、“我买你会死”、“我帮他会死”等。这种句式用来表示主语对对方诉求的坚决拒绝或表达主语十分决绝的否定态度,属于直接表示拒绝的“拒绝言语行为”(冉永平,2006:93)。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句式表达主语态度之坚决,非一般否定词、否定句所能比。如“我吃你会死”的字面意义是“我给你吃,我就会死”,语用含义是“我决不会给你吃”;“我买你会死”的字面意义是“我为你买,我就会死”,语用含义是“我决不会为你买”;“我帮他会死”的字面意义是“我帮助他,我就会死”,语用含义是“我决不会帮他”。我们注意到,这种句式中的动词和人称代词的关系很复杂,除了现代汉语中常见的动宾关系外,还有“供动关系”、“为动关系”和“让动关系”。四种关系句在抚州方言中都很常见,本文只讨论“供动关系”、“为动关系”和“让动关系”。
此外,我们还注意到,这种句式中的人称代词不能用人名等名词短语代替。这与该句式表达的强烈语气有关。单音节人称代词比双音节或多音节称呼更有助于强烈语气的表达,因为双音节或多音节称呼会起到舒缓语气的作用。
二、供动关系句
所谓供动关系,是指主语对宾语含有“主语供给宾语(某物)使宾语能执行动词表示的动作”的意思。如:
(1)甲:给个馒头我吃吧?
乙:我吃你会死。
(2)甲:拿你的玩具我玩下吧?
乙:我玩你会死。
(3)甲:给你那本《唐诗三百首》我看下好吗?
乙:我看你会死。
(4)甲:借电脑我用下?
乙:我用你会死。
(5)他还想踢我的球,我踢他会死!
(6)又把衣服弄脏了,我等下吃他会死。
以上黑体字句子基本意义是:主语不(提供某物)让人称代词执行动词表示的动作,其中人称代词是动词动作的施动者。我们发现,就该句式中动词的音节而言,主要是单音节动词,如上文(1)―(6)。笔者收集的语料中,没有动词为双音节或多音节词的例子。这与该句式本身是假设条件复句的简化有关。事实上,“动词+人称代词+会死”供动关系句是这样一个复句“人称代词1+给+人称代词2+动词,人称代词1+会死”的简化。如“我吃你会死”实际上是“我给(馒头)你吃,我就会死”的简化。因此,在语言经济原则的作用下,该句式中动词排斥双音节或多音节词。
其实,供动用法在古代汉语中也存在。例如:
(7)道之云远,我劳如何?饮之食之,教之诲之。(《诗经・小雅・绵蛮》)
(8)有一母见信饥,饭信。(《史记・淮阴侯列传》)
例句(7)的“饮之食之”,毛传说“渴则予之饮,饥则予之食”,可见句中的“饮”和“食”正是供动用法;(8)的“饭信”,是“予信饭”的意思,“饭”这里也是供动用法。(陈浦清,1986:68)
与古汉语中的供动关系不同的是,抚州方言中的谓语绝大多数为动词,而“古汉语中的谓语基本上为动化名词”。(陈浦清,1986:91)所以古汉语供动关系句中供给物是明确的,即那个动化名词所指物,而抚州方言该句式供动关系句中的供给物则缺省了,但在具体语境中,交际双方均知其所指。
在现代汉语共同语中已经没有了供动用法,一般用双宾语句表达此类意义。如上文(1)在现代汉语中表达为:我决不会给馒头给你吃,(2)表达为:我决不会给玩具给你玩。
三、为(wèi)动关系句
为动用法,宾语表示目的、原因、受益者,即主体为了客体(宾语)而发生某一动作(陈浦清,1986:61)。如:
(9)甲:今天下午把那亩田的禾割掉去。
乙:我割你会死。
(10)甲:回家烧火煮饭吃。
乙:我烧你会死。
(11)甲:他叫你喊下他儿子回来。
乙:我喊他会死。
(12)甲:你要攒劲(努力)读书,跳出农门。
乙:我读你会死。
(13)你叫他帮你买书?他买你会死。
(14)他叫我去买菜,我买他会死。
以上黑体字句子基本意义是:主语不会为宾语执行动词表示的动作。其中主语是动作的施动者。
与供动关系句一样,为动关系句中的动词大多是单音节词,其原因与前述供动关系句原因相同。但我们也发现少数动词为双音节词的用例,如:
(15)甲:去把房间收拾下。
乙:我收拾你会死。
为动用法在古代汉语中也存在。例如:
(16)文嬴请三帅。(《秦晋肴之战》)
(17)邴夏御齐侯。(《左传・成公二年》)
例(16)的“请三帅”,是“替(为)三帅请求”的意思。(17)的“御齐侯”是“给(为)齐侯御(驾车)”的意思。
在现代汉语共同语中已经没有了为动用法,一般用“为字句”表达此类意义。如上文(9)在现代汉语中可表达为:我决不会为你割禾,(10)可表达为:我决不会为你烧火。
四、让动关系句
所谓让动关系,是指主语允许宾语或创造条件让宾语去执行动作。
(18)甲:我要去外婆家玩。
乙:我去你会死,作业就不好好做,就知道去玩。
(19)甲:我要打下篮球。
乙:我打你会死。
以上黑体字句子的基本意义是:主语不会让(允许)宾语执行V的动作,其中宾语是动作的施动者。
让动关系句与供动关系句、为动关系句一样,动词基本上为单音节词。
五、“会死”句的语用效果分析
在抚州方言“动词+人称代词+会死”几种关系句中,“会死”都是“主语+会死”这样一个主谓句的简化,即承前省略了主语。“会死”句主要是通过诅咒发誓,即“如果主语为(给、让)宾语(某物)执行某动作,主语就会死”,来表达说话者的坚决态度,含决绝语气。面对同样的诉求,使用一般否定句还是“会死”句,其语用效果完全不同。例如:
(20)甲:我在你床上睡一下。
乙1:我睡你会死。
乙2:滚,不行。
乙3:我才不给你睡呢。
(21)甲:你婆婆已经八十岁了,生活不能自理,你要多服侍她。
乙1:我服侍她会死。
乙2:我是不会服侍她的。
乙3:她老嫌这嫌那的,我不愿服侍她。
(20)、(21)中,从乙1到乙3,语气强硬度依次减弱。乙3语气最缓和,乙2语气强烈些,乙1语气最强烈。
六、“会死”句使用趋势分析
言语交际中是否使用“会死”句,主要影响因素是交际者的年龄和受教育程度。一般来说,中老年人使用这种句式比较少。中老年人相对沉稳持重,不太会选择这种决绝的表达方式。青少年使用这种句式较多。在青少年中,受教育程度高、文化层次高者使用这种句式比例比较低,而受教育程度低、文化层次低者使用这种句式比例比较高。
但从趋势来说,“会死”句在抚州方言中有弱化的趋势。弱化一方面表现为这种句式的使用频率越来越低,另一方面也表现在这个句式的语义发生了变化。
如前所述,“会死”句的使用属于直接表示拒绝的“拒绝言语行为”,而且不容有任何商量回转的余地。从语用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句式实际上严重违反了人际交往“礼貌原则”,属于“威胁面子的行为”(冉永平,2006:69)。也充分体现出说话人性格非常急躁、刚性,缺乏宽容精神和交际技巧。在文明程度越来越高,人们对交际方式越来越重视,交际技巧越来越灵活的背景下,人们更愿意选择符合人际交往“礼貌原则”的句式。如:
(22)甲:我在你床上睡一下。
乙1:我睡你会死。
乙2:我等下要睡。
乙3:不要啵,我等一下要出去。
除非乙对甲怀有很大的怨恨,否则,乙多会选择乙2、乙3而绝少选择乙1。
另外,“会死”句正在被用于一种新的语境下,即当会话双方关系非常亲密时,为了显示双方不分彼此的关系,会话者会使用“会死”句,但传递的信息却不再是拒绝对方,而是答应对方的诉求。如:
(23)甲:拿根烟我抽。
乙:我抽你会死。
当(23)发生在两个关系密切的会话者之间时,“会死”句的语用不是决绝的拒绝对方,而是亲密朋友之间的忸怩作态、故作拒绝,主观上乐于同意。这种表达可能源于这样一种文化心理:真正亲密的人之间反而可以不理会普通的人际交往原则,裸的直言直语。如人们常说:“你如果真把我当兄弟,就不要跟我客气。”“我们是自家人,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其中的“客气”、“绕弯子”都是人际交往原则的运用。而“不客气”、“不绕弯子”无疑是亲密朋友之间无需顾及交际原则的意思。
参考文献:
[1]陈昌仪.江西赣家方言概况.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
[2]陈浦清编著.文言今译教程.岳麓书社,1986.
[3]黄建荣等.抚州方言漫述.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4.
[4]李如龙.汉语方言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5]冉永平编著.语用学:现象与分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