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还山:难忘那次“触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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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的无情电流与此时人情的暖流前后相继而至，感受却是这样截然不同，真是令人感慨万端啊。

四十六年前的夏天，尚未毕业的许还山虽然还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读书，但由于政治上的特殊原因，他当演员上银幕的理想一时化为泡影，没了指望。在先后被发配从事了多个体力劳动工种之后，总算干起了一个和电影还算挨得上边儿的事由――在电影学院实习处的照明车间做照明壮工，听呵干力气活，但好歹也能和自己钟爱的电影表演艺术近距离接触。不能演，退而求次之在边上看着也好，至少有了在现场向老师、同学学习的机会。

机会来了。这次是跟着导演系的汪岁寒老师出外景，地址在北京海淀四季青公社的一片场院上，汪岁寒要指导57班的学生完成毕业作业――拍一部30分钟的短故事片《姑娘的家信》。头天没拍完，于是天黑收工后就把所有的照明灯具堆放在了场院上，派一个人通宵守着，不曾想夜里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看场院的农民大概觉得这些照明工具看起来和农具差不多，只要不丢了就行，淋淋雨也不碍事。可谁知，巨大的危险却在此时潜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阳光万丈，这是拍戏的绝好时机。剧组人员精神振奋，急忙赶到场院上。趁着天好，这边厢说戏、排戏，那边厢布景布灯，发电车也赶忙开过来接好电源。平时因为身份问题像个灰色人物一样不被注意的许还山，此时也夹在其中跑前跑后跟着忙活，那时节大家心里都明白，抢拍到朝霞满天的美丽情景能为影片增色不少。

万事俱备，汪岁寒导演一声令下：“预备！开……”，“始”字还没出口，摄影指导曹作彬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喊一声：“等一下，把左面的五千灯光心调到演员脸上，快！”照明组长一眼看到许还山离那盏五千灯最近，连说带比划的把这项紧急任务派给了他。许还山哪里敢迟疑，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灯下，双手抓住大灯的架子使出浑身力气把硕大沉重的灯头用力扭向演员脸的方向。就在此刻，那支还挂着未干雨水，带着强电流的大照明灯发威了。瞬间，许还山感到身体经受着难以自控的痉挛和颤栗，他心中一阵紧张、惶恐，知道自己触电了，虽想挣脱，可此时的肢体已不受大脑支配了，更要命的是他没有被电击弹开，倒被强大的电流牢牢地吸住了双手，几十公斤重的灯体和铁架子由于他的倒地也随之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见此情景，不少出工路过的农民兄弟连忙赶来救援，他们用手里的铁锨木把子使劲地撬许还山紧握灯架的双手，可却怎么也撬不开。此时的许还山已不省人事，冥冥中只感到正在经历着地狱般的刺痛，整个人的意识与感觉已处在天旋地转渐行渐远的震颤与麻木中。千钧一发之际，掌管发电的师傅冲进发电车的驾驶室关闭了总电闸。尚有一丝意识的许还山在模糊与眩晕中感到自己向不归路的迅疾滑行戛然而止，世界仿佛消逝了，落入到一片无声的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许还山才慢慢地苏醒过来。人们被这起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吓忙乱过后，已然发现难得一遇的绮丽霞光早已悄然退去，那可是汪岁寒导演心向往之叨念不已的艺术效果啊。所有的人都不禁感到有些沮丧，很多人想到许还山的特殊身份，不由得用许还山非常熟悉的政治眼光打量起已经脱险的他，眼神中不乏埋怨和责怪。惊魂未定的许还山心中也不由得又是一阵阵忐忑不安，原本险丢性命的他――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倒产生了自己像个肇事者似的怪异感觉。好不容易组织上给了一次机会，天不作美偏在自己身上出了事故，今后当照明壮工的机会怕是也要被剥夺了，会不会再给自己扣上一顶蓄意破坏革命工作的帽子……正在他胡思乱想惶恐地等待组织处理间，却见汪岁寒导演走到照明组长跟前缓声细语地说，“昨夜下了大雨，你作为组长没有事前检查受潮的灯，你是有责任的，许还山不是技工，只是一个壮工，他懂什么？”听到这样的话，说实在的，许还山一时间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政治身份特殊的灰色人物，周围的人忙着和他划清界限脱清干系还来不及，哪有敢站出来通情达理主动为他说话的道理！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说完这番话，汪岁寒径自走到许还山跟前，用手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转身对场院上的人大声说：“今天算了吧，不拍了，给许还山压压惊。都上车，去颐和园玩一天。”长久以来，在集体工作中总是灰溜溜靠边站的许还山，习惯了被冷遇、忽视、被打压的人生境遇，从未敢奢望能得到一个有如此声望的老导演的亲切关照，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关怀一个像自己这样有着特殊政治身份的人也许会给他今后的人生带来深重的灾难啊。顿时，在刚刚经历了夺魂索命般电击的许还山感到自己的心间仿佛又注入了一股融融暖意，片刻前的无情电流与此时人情的暖流前后相继而至，感受却是这样截然不同，真是令人感慨万端啊。

一边的摄影师曹作彬赶紧拿出了他的基辅照相机冲着还在兀自感慨的许还山说：“过来和这架差点要了你命的苏联灯合个影，这可是个生死界的纪念。”快门咔嚓一响，许还山就珍存下了这样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