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温暖抵过百转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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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家长会,父亲一直挺直胸膛坐着。他也作为家长代表发了言,他流利的演讲赢得了大家的一阵掌声。

那一年,父亲找尽了所有的关系,才把我弄进这所高中。从农村里的一所普通中学,一下子跃到省级重点中学,我的心里是庆幸而自卑的。

在这个班里,别人的父母要么是政府公务员,要么是企业老总,只有我是个例外,我的父母没读过书,还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从我背着黄布书包踏进校门的第一天起,我就受到了各种歧视。同学们那种刻薄而尖酸的眼光就不用说了,就连守门的保安有一次也差点把我当成乞丐轰出去。我没有哭,纵有眼泪,也止于眼眸。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地活着,要活得有尊严,有自信。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努力,头一个学期,我的成绩由入校时的倒数第二名,上升到顺数第三名,第二个学期,我上升到全年级第一名。但在同学的眼里,我除了成绩优异之外,是个别无所长的乡下丫头。

班上组织夏令营活动,我没参加,因为没钱,我也没有张口向家里要钱。父母为了能将我转到这个学校,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不忍心让他们过度操劳。同样是因为没钱,班上组织的野炊活动,我也是一个人一队,同学们吃饭的时候,我只能跑得远远的,摸出早上买的冷馒头,飞快地吃了起来。

每个月末的时候,我都会跟着父亲去另一个城市进货。看着父亲在炎炎烈日下背着大包小包,艰难地往前走,我的心阵阵酸痛。

这样的环境,让我每一次面对班上的家长会,都不知所措。然而,父亲终究是要来的,班主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是父亲再不来参加家长会,班主任只好去请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他正在简陋的房子里修着吊扇。这个炎热的夏天,父亲决定给我们这个家装一把吊扇,吊扇是在废品站回收的。父亲年轻时,学过半年维修,敲敲打打地弄了半个小时,吊扇便开始运作了。父亲从身上摸出二十元钱给我,问:“什么时间?”我说:“这周星期六,如果你有事,跟老师说一下,可以不去。”其实,我是希望父亲真不去。父亲一直以我为他人生的最大骄傲,哪会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只是望了望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服,然后说:“燕儿,放心,我不会丢你脸的。”

周六,我很早就在校门外等待。一向准时的父亲,却迟迟没有出现。我长长叹了口气,正如我所料,父亲没有来,这样也好,免得大家看我的笑话。正当我转身进去时,父亲的喊声从我身后传来。回头,只见父亲穿着笔挺的西服,夹着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我欣喜地走上去,心里却惊讶极了。

那次家长会,父亲一直挺直胸膛坐着,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父亲也作为家长代表发了言,他流利的演讲赢得了大家的一阵掌声。

家长会刚刚结束,我正有千般疑问想问他,父亲却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父亲快步走到一辆三轮车旁,迅速地脱下衣服给司机,然后又把几张纸拿出来。父亲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过来时,我问那个人是谁?父亲沉默了一会,才说:“是我的一个旧同学,他有一个女儿也在这个学校读书,也是今天的家长会,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合租了一件西服,并请别人帮我们写了一份演讲稿。”父亲平淡地讲着,而我的心里,却已经是一片潮水泛滥。为了维护我那年少的虚荣心,父亲不惜放下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去弄虚作假。记得父亲曾对我说过,他是一个做事有原则的人,从不会为了任何事去弄虚作假。想不到……

面对父亲,我深感愧疚,我只能每天早上对自己说,你要用心一点,再用心一点,这样才能达到爱你父亲应有的高度。

原以为,我的生活轨迹能这样顺利地走下去,但不久后的一场灾难,打破了我的梦想。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右手,公司也因此解聘了父亲。

失去了经济来源后,我们原本就家徒四壁,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父亲沉思了良久,决定让我转学,郊区有一所学校,愿意减免我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来搬行李那天,我执意让父亲来我的宿舍,当同学们看到独臂的穿着补丁衣服的父亲时,有人小声问我:“这是你请的搬运工么?”“不!”我不卑不亢地说:“这是我的父亲,我独一无二的父亲。”开始大家是惊讶,然后是热烈的掌声。

泪眼迷蒙中,我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在我的手心颤抖了一下,他说:“你真是个傻丫头。”我说:“你也是个傻父亲。”然后,我们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次握手的感觉,那种抵过百转流长的温暖,从父亲的手里传递到我的手里。

武晓玲摘自《才智》201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