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手表:现代性的指针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手表:现代性的指针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 要]手表作为现代性的计时装置,实用性往往遮蔽了其自身的理论意义。本文试图通过简单梳理手表不同的形态和机制,恢复手表现代性指针的理论意义,并以此作为划分时代的依据,进而揭示出人类对时间的永恒焦虑,以及手表与人类身体相结合后给身体带来的不同程度的规训。

[关键词]手表;时间;身体;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3)10 — 0045 — 03

时间这一概念的提出,是现代的产物。它和空间一起,构成了现代性的两个重要维度而被反复言说。尽管存在着时间向空间转换的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取消了时间的意义。回顾整个时间概念的发展,它已经在西方现代性理论中形成了明晰的历史脉络。对于时间的焦虑,一直伴随着现代人生存、生活的紧张始终。如何解决这一焦虑?光靠形而上的理论超越是不够的,还必须寻找实际的出路,这便是手表的诞生。手表的从无到有,以至进入当下后现代语境中渐行渐远的整个过程,为我们勾勒出一幅现代性发展的图景。

一、前手表时代

手表为何会诞生?这是因为现实的需要。这一需要何在?在于对掌握时间这一抽象概念的渴望。

在古代,时间并没有因为其历史久远而和现代社会有什么不同,仍然是线性地、不可逆地永远向前。但是,在古代社会,时间从来没有被真正作为一个问题而引起过焦虑。

也许有人会否认这一观点,并举出大量反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论语·子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人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乌夜啼》

孔子在川上观水而有时间一去不还的哲学之思;若虚写人生代替,而江月只相似,凸显了时间亘古绵延的恒久;至若后主,则将人生的惆怅付诸流水,只恨时间逝去,无力回天。确实,这些都是我国古人对于时间这一概念的体悟和思辨,其中确有焦虑,但是,我们再仔细体味,便会发现,时间之于古人和时间之于现代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以上三个例子,其实是对于时间的三种不同看法:就孔子而言,时间线性地永远向前是明显的,而慨叹人生短暂是隐藏于背后的;就若虚而言,尽管诗句中流露出明显的悲凉之感——人之不存与江月之永存,但是,通过人人代代无穷已,诗人获得了和江月同等的时间尺度,进入了宇宙时间之中;至于后主来看,时间逝去虽心有不甘,但只能顺应并接受之。尽管三种观点有细微之别,但有两点是非常一致的:一是对于时间的把握,往往是借助于流水、江月等具体的“象”;二是时间与生命相连接,浑成的宇宙时间是他们共同的生命底色。

比照现代人对于时间的征服和占有欲望,恨不得将时间切分到不能再分的精确,时间观的差异清晰可见。因此,时间这一概念,尽管在古代的中国已经被无数哲人、骚客思辨、咏叹过,但是,时间并没有成为困扰古人日常生活的问题。他们以太阳为时间的象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日晷和沙漏,成为古代人主要的计时工具。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古人对于时间非常坦然呢?正面讲,是因为“天人合一”这一哲学思想的根深蒂固;反面讲,是现代意义上的个人还没有出现。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天人合一”的观念影响下,人其实和周遭的生存环境,比如植物、动物等,没有彼此对立、决裂,而是和谐地浑成一体。于是,物我相忘,人得以分享物之时间、空间,从而超越有限的肉体生命而获得宇宙的时间尺度。无限绵延的宇宙时间与手表的尺度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因此手表对于宇宙时间无法量度,只能望洋兴叹。而只有通过日晷投射太阳的影子,沙漏模拟水流的逝去,才有可能立象以尽意,窥见宇宙时间之存在。

对于西方中世纪而言,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只不过,他们不是通过浸润“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而与物和谐浑成,从而共享宇宙的时间尺度,而是通过虔诚地信仰上帝,使上帝的永恒光辉降临到人的身上,从而获得救赎,因为他们相信人是上帝的造物,是上帝的子民。

这两种获取宇宙时间尺度的方法各有千秋,谈不上什么高下之别。不过,其中隐含的两种不同的思路,却预示着东西方进入现代社会的不同图景。中国是人与物齐的平等合一,通过立象来表达时间;而西方却将人至于上帝的权威之下,这其中已经蕴含着人与神的二元对立。而对立之中的矛盾和紧张,恰恰成为日后手表进入日常生活的缝隙。

二、手表时代

什么是手表?这似乎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问题。手表就是一个现代计时的装置。但是,手表又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装置,“戴上手表往往是一个人参与到现代世界中的第一个显著标志”。〔1〕手表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魔力?这需要从手表的发生和现代语境中的隐喻来解释。

首先,从发生学的角度看,手表背后的科技基础是启蒙运动的机械物理学。尽管手表种类繁多,但最基本的配置不外乎直接可见的表盘和指针。然而在这些表面背后,却隐藏着一套严密的齿轮组,驱动着指针的运动。这套齿轮机械,通过严丝合缝的咬合、运转,在表盘上成功地以空间位移的形式取代了时间的换算,将抽象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时间一下子具体化、可视化。这和日晷的投影、沙漏的模拟是完全不同的发生原理。如果说古人的计时工具更多的要依靠外物,并通过象征的方法,才能透露出一丝处于物象迷雾之中的理性光亮,那么手表,则完全依靠自身齿轮组的机械逻辑就可以实现时代对理性的召唤。换言之,齿轮组本身就是理性的物化形式,其中咬合、传动的机械逻辑就是理性的逻辑。因此,手表可以说是“机械论无与伦比的理想隐喻与精选模型;通过这一手段,自然的所有方面都被合理化解为恒久不变的齿轮套组。外界始动力所导致的每个齿轮的位移都可以被预见,因为它们全部被纳入并遵守这一永恒的定律”。〔2〕

手表所蕴含和代表的机械逻辑,一种理性精神,对世界来说是一次巨大的颠覆和重要的祛魅。一切迷雾都不存在了,都可以被齿轮组的机械逻辑所穿透。世界也因此不得不屈从于机械的逻辑和理性的光辉之中。即便西方信仰了千年的上帝,也不得不遭到来自齿轮的质问和挑战。上帝这一原本具有强烈救赎意味的存在一下子被抽离成为一个空洞的符号,而其原本具有的不证自明的超验合法性也一下子变得非常可疑。上帝的被动摇意味着以上帝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一套世界观、价值观的趋向崩盘。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教会对布鲁诺、哥白尼等人的科学学说倍感恐慌,不惜将他们的肉体消灭。

手表将时间的控制权从遥不可及的上帝那里夺回人间。这固然是科学,特别是机械物理的一次伟大胜利,也是理性的胜利,但还并非全部。因为,手表这一现代计时装置还必须和现代的个人相结合,才能真正获取现代的主体性。

其次,人与手表的结合,开启了个人自我的觉醒。

人与手表该怎么结合?是拿在手中看时间,还是放在裤兜里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当然都可以算是结合的一种方式,但都并非最好、最完美的结合。而最好、最完美的结合只能是将手表佩戴在个人的手腕之上。这司空见惯的现象却意味着将机械的齿轮组和人的身体嵌合、连结在了一起,意味着理性之光从外部照射进心灵,促使了个人自我意识的觉醒。

“活着,就是通过人所代表的象征体系,不断地将世界浓缩并融入自己身体的过程。”〔3〕佩戴手表的过程既是将机械熔铸进人类存在的肉体里的过程,同时也是人类主动接受机械逻辑规训的过程。由此,人的身体结构和生命活动,也就有了可以寻找和遵循的规律,而不再具有上帝的神圣光辉。换言之,在机械逻辑之下,人的身体也被看作是一套严密的齿轮组,和手表一样,都是机械。二者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也许有人会否认这一点,人的身体怎么就会成为机械呢?难道没有一点不适感和反抗么?这就不能不提到以解剖学为代表的现代医学的兴起。通过解剖,人体各器官、组织的运行规律被逐渐发现。在此基础上,外科手术得以成为可能。然而仔细思考器官切除或移植等手术,无疑都是身体“零部件”的更换,这和机械的维修并无本质的区别。就是达芬奇等人的现代人体绘画,也严格遵循着解剖学所发现的人体的尺寸和比例。事实上,即使过了启蒙运动那样一个疯狂崇拜理性的时代,今天的西医,仍然在诊断时更多地关注身体局部的病症、原因和疗法,而不太会过问作为身体占有者的病人的整体情况。换言之,对现代医学来说,前来就诊的不是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个人,而是一具具生病了的身体。这样的诊断不仅冰冷而没有人情味儿,也存在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样只管局部而忽视整体的危险。尽管也有一些人发现了个人与身体二元对立的弊病,但是在选择我国传统的中医还是西医的时候,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西医。何也?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清晰并自认为正确的意识:中医是迷信,而西医才是科学。这时,我们才能体会到规训的力量是多么强大;这时,我们才会真正发现手表在被佩戴上手腕的同时,它既将时间从上帝手中夺回到个人手中,并使个人被讲述进现代性的宏大叙事之中而获得存在的意义,但与此同时,它也在解剖着人类的身体和精神,意味着个人接受了机械理性的规训,使身体从个人名义下切分出来,成为个人的私有财产。而身体作为现代人与生俱来的私有财产,个人享有对身体无可争议的合法的占有、使用权,这奠定了西方社会私有制的基础,并推动了之后个人主义以及自由自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兴起。

手表被戴上手腕,于是获得了主体性,而个人因为手表,于是发现了身体,进而发现了个人。手表对世界的机械切分原理与人的身体解剖原理是一致的。身体的不同使个人意识到自我存在的独特性和离散性,而手表,又将这种离散性整合到了宏大的现代性叙事之中。

再次,手表融入人的身体,并进而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秩序。

现代性的发展过程出现的都市化是现代性重要的内容之一。尽管有很多描述都市化进程的理论,但在我看来,通俗地理解,都市化其实和农牧时代驱羊入圈,所谓“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只不过驱赶的不是牛羊,而是现代人;目的地不是圈舍,而是都市。在某种意义上,现代生活就是都市生活。尽管离散的个人被聚集到了都市,提高了人口密度,但是个人仍然是离散的、非连续的。个人何以和社会相联系?这需要的是充满理性的现代秩序。“时钟和交通信号象征着都市世界的社会秩序基础”。〔4〕此言不虚。

所谓秩序就是社会必须遵守的规范、规则。它们或是约定俗成,或是通过立法。现代生活众多秩序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便是时间的秩序,比如工作或者学习,都不能迟到、早退,否则就会有各种惩罚降临。这两条时间线的确立将处在快节奏之下现代都市人原本已经绷紧的神经又紧了再紧了。这是现代都市人对时间分外焦虑的原因之一。而手表成为辅助现代人遵守秩序的工具——它将抽象、不可见的deadline具体到表盘上的某一刻度,让人在可见的同时以滴嗒滴嗒的声响刺激耳膜。这似乎是手表本身被现代社会赋予的一对矛盾,让手表的辅助作用更多地以消极的方式呈现。

三、后手表时代

手表作为现代性的指针,绷紧了现代人的神经,也一度成为现代人不可或缺的象征符号。但是,随着现代性的不断发展,进入后现代语境的当下社会,手表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即去手表化。换言之,我们现代已经很少再看到谁的手腕上带着手表,手表似乎已经被从后现代的词典中抹去。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是人类时间的紧张感消除了?其实不是,相反,是时间变化为一种更为严酷的规训方式。

当下社会,手表这一现代性的计时装置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从原本的手腕上被摘除了而已。现在的手表更多地回到了装饰,回到了收藏,回到了艺术。换言之,回到了把玩的手中。手表的贵族化走向使手表远离一般的工人、白领,逐步丧失其实用的工具属性,而成为高级白领、Boss等装饰身体、衬托身份的社会分层的象征符号。这一符号越来越精致化,或者嵌入名贵的珠宝,或者增加额外的功能,如显示日期,或者追求苛刻的精确性,所谓原子钟,不管怎样,大多都是在现代性的齿轮之上进行“装饰”,而“装饰”恰恰是后现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即装饰现代性。

为什么手表一定要走向装饰,走向贵族化,才能有生存的可能呢?我想,这恐怕并非手表之本意,也只是手表的无奈之举。众所周知,后现代解构掉了现代性的宏大时间概念,而使之成为碎片。如何在碎片时代处理人与时间的关系显得尤为棘手,现代的手表已经不堪重负,因为它单一的表盘呈现的单一时间越来越不能满足后现代的需求。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略具规模的宾馆总会在前台悬挂巨大的电子时钟,分别显示世界上若干重要城市的时间。这一方面固然是全球化的影响所致,另一方面,却也是时间碎片化的表征。因为,现代性中那样一个具有强烈秩序感、整体感的标准时间不存在了。既然标准不存在了,那么只能寻求多元的庇护。多元的时间就是时间概念琐碎化的表现。然而多元时间并未能够缓解当代人的时间紧张,反而使之更加混乱。

由此可见,尽管手表脱离了实用,但是时间还在,仍然是后现代语境中的人类的普遍焦虑。既然小小的手表不能像巨大时钟可以通过扩展,成为多元时钟,那么势必会被另一种计时工具所取代。但是,后现代的时间对人类的规训,其严酷程度完全超出了现代社会。机械理性的齿轮组已经无法满足需要,后现代呼唤一个庞大的兼容理性与非理性的计时平台,这就是手机。

手机的诞生同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手机其实原本和时间无关,它只是一个通讯的工具——其实现代社会的固定电话同样也能做到。但是,手机之所以能取代固定电话的通讯功能并进而融合手表计时功能完全在于它给后现代提供了一个多元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多元的被整合了起来。

后现代社会的个人,不仅仅需要知道具体的时间,更需要知道如何对碎片化时间加以利用。于是,人们需要计划表、万年历、日志簿、便笺条;人们需要在微博、各大SNS社交平台上自己所处的时空位置,即所谓签到;人们还需要在巴士、地铁等公共交通工具上抓住碎片时间进行游戏,kill time,如此等等。这些都被集成在手机这一平台之上。平台都被人放在裤兜之中随身携带,而个人也被绑定在这个平台之上。因此,对于后现代的个人来说,掉了一块手表和掉了一个手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前者,可能会有如丢了钱财那般的痛心;而后者,却会使个人陷入深深的绝望,不仅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时空,失去了存在的位置感,更不能立即告知亲朋好友,向世界宣布你的“无家感”、无助感,从而失去了在众声喧哗之中发声的权力。而这,恰恰是后现代的个人最恐惧和担忧之所在。

后现代社会的个人依赖手机这个平台,依赖于其提供的理性或非理性的各种应用,更依赖于平台与平台之间的后现代式的拼接,以至于离开平台就无法生存。这是时间对后现代人的规训。尽管作为实体的手表被手机压缩并置换成为二维桌面上虚拟的指针或者闪烁的数字,但是,作为概念的手表却无法被抹去。尽管曾经戴着手表的手腕被解放了,但是个人心灵之中的那走动的指针发出的滴嗒、滴嗒声,恐怕更为清晰、震彻。事实上,反观手机作为一个多元化的平台,这种整合的努力,某种意义上,仍然没有逃离现代性整体叙事的阴影。

综上所述,尽管在不同时期,人类的计时工具不断改变形态。但只要时间还存在,计时的需要就不会被消灭。而手表作为计时工具之一种,无疑是非常纯粹而完美地实现了这一目的。手表切分着时间的水流。它将线性的、永远向前的时间置换成为小小表盘这个空间里的指针的圆周运动。如果套用黑格尔划分艺术的三个类型的观点来看,那么前手表时代的计时工具是象征型,手表时代的是古典型,而后手表时代的则是浪漫型——这是手表之于时间概念的发展历程。那么后手表时代的手机是否意味着手表的终结?计时工具是否会最终舍弃自身而回到时间概念,就像美要回归纯粹理念一样?手表所象征的现代性在面对后现代的解构和挑战时,出路究竟何在?现代性的不满和危机如何化解?这一连串的宏大问题似乎不是本文所能解决的。但是,手表作为现代性的指针,它似乎隐喻着一种可能的出路:圆周运动。这似乎是一种悲剧性的嘲讽。但是我并不认为圆周意味着肇始于西方的现代性的无用功,相反,它在提醒我们适时地回望出发的原点,回望古老东方宇宙时间的智慧。

〔参 考 文 献〕

〔1〕〔美〕亚历克斯·英克尔斯.现代人的模式〔C〕//汪民安.现代性基本读本,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698,

〔2〕〔3〕〔法〕大卫·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4〕〔美〕路易·沃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C〕//汪民安.现代性基本读本,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708.〔责任编辑:陈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