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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ail里的后现代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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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的巧,我的两个朋友,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对我述说起他们刚刚逝去的一场爱情。Z是坐在我对面说的,嗓音低沉,穿插着怀想和停顿,甚至还有隐忍的眼泪。D是在QQ里,把叙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文字。D和我聊天时从来不使用图片和QQ表情,那张我熟悉的脸,隐匿在另一个城市的网络背面。

让我吃惊的不是他们的故事本身,也不是为什么我会恰好当选,成为他人秘密被动的收藏者――对一个很难为爱情动心的女人倾诉隐秘的情事,这情形多少有点出乎常理。但是我懂得他们。正因为一贯难得动心,我知道对一个人的爱有多么可贵。只是当他们的叙述中同时出现了一个重要的道具,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z的爱远在昆明。那个我一直想去却一直没有涉足过的城市,生长着我不熟悉的诗歌和爱情。他们在北京的会议中相见,相见之前已读过对方的作品。两个各有前程的人,在同一个领域里珠联璧合。她来过我居住的城市,和他在海边漫步,恋情在好友和圈子里以半透明射线状延伸。一个东北一个西南,空间上还是过于遥远,他们交换了彼此邮箱的密码,每天用自己的邮箱给对方写信,然后去对方的邮箱里随意查看。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他们通了一千多封邮件。他离婚的勇气在这一千多封肝胆相照的倾诉里慢慢地积攒起来。他们想收获彼此,同时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包括两个人的家庭和工作、他的仕途、他和她在各自的城市里多年建立的关系网络……有一天,他的邮箱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柔软的信件和照片,这是他的读者兼异性粉丝,试试探探地向他发出情感金箭。她在他之前看到这危险的信和照片,她不依不饶,责令他坦白交待。(听到这里,我暗吸一口凉气,有好几年,我也用这个邮箱与他保持联系,包括在附件里夹带配合稿件发表的个人照片。)我了解z,他对女性的追逐仿佛出自本能与天然;在他告诉我这段故事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开始了惊人的转变。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明朗、端正,营养充足的太阳花一样欣欣向荣。与她分手,他忧郁、虚弱,脸上隐约镌刻上大痛过后缓慢凝固的波纹。他给我看她的照片,在我眼里,她平淡,单薄,欠缺风致。他对她的爱已越过人类复杂的细胞壁,进入汁水丰盈的灵魂内里。而俗世平庸得让人灰心,俗世为所有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强行安插了雷同的结局。这个他使用了多年的VIP邮箱留有她太多足迹,他只能将它们永久封存。他另外申请了一个126邮箱,为仿佛劫后余生的家庭和生活努力地重新打起精神。

D的爱情距离则要切近得多,对方也是我熟悉的女友。事实上,我们三人在一个培训班里做了三个月的同窗,然后分散回各自的城市。当时他和她的经济状况都不是很好,即使仅仅是同一个省份内数个小时的高速路距离,他们的相聚也因囊中羞涩无奈地短暂而奢侈。那时候她刚刚拥有了一台自己的电脑,对扑朔迷离的网络还是一无所知,他一点点地教会她用五笔打字,教她熟悉上网和收发邮件。为了方便和保密,他特意申请了一个邮箱,密码是两个人的生日,像一把糅合了两个生命源头的钥匙。至于那把锁,它如此隐秘,在浩淼的网络之海上,它隐藏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地方。每天下班,他打开电脑,进入这个阿里巴巴的藏宝洞穴。人到中年,他才真正相信自己开启了一扇爱情门扉。她的每一封信他都视如珍宝,他的视角由此得以蔓延至她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她思想单纯,不谙世事,他快乐地付出全部耐心和细致。他们在这个虚拟的密室中商讨和剖析周围的人和事,把两个人的生命智慧变成了加法和乘法题。我疑心,我在他们的这些私语中是不是迅速变成了一个透明体?他们又从哪一个方面认定我足堪信任?

我一直觉得,女人对外部营养的吸收能力远远好过男人一一汲取了另一个生命的学养和智慧,她迅速成长,她成功了,爱情中的平衡法则再一次发挥了威力,她开始迟疑,懊悔,虑及将来的发展和名誉。她开始删除这些危险的痕迹,直至最终下定决心,更改了邮箱密码。当他满心焦灼地一遍遍敲打那几个熟悉的数字,属于他和她的共同的生命密码,直到确信自己撞上了冰冷的石壁。有些东西关闭后就永不可能开启一一锁还是那把锁,但他手中的钥匙永远失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