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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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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走进女儿的房间:“宝宝,你有几分钟的时间吗?”

“我不能肯定,”女儿的眼睛依然盯着计算机屏幕,“我必须完成作业。”

“可是,爸爸有件事情想和你谈一下,也许只需五分钟的时间。”

“什么事情?”

“你三岁的时候问过妈妈一个问题,我们一直没能回答你。八年过去了,我现在终于觉得有了点线索。也许我们能够讨论一下,一起找到答案。”

女儿把目光从计算机屏幕上移开,注视着我。十一岁的她,已经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孩子了。

三岁的时候,她刚刚接触芭蕾,一下子就痴迷上了,哪怕进了家商店,也要找块空间跳起来,嘴里哼着舞曲。不知有多少时候,路人被她稚嫩的舞姿所吸引,停下来为她叫好。一次,她坐在童车上问妈妈:“芭蕾是这么美,第一个芭蕾舞蹈家是从哪里学来的?”

妈妈又惊又喜,骄傲地把这个问题转达给我。这个问题,也成了我们家庭的骄傲:看我们家的宝宝多聪明!可是,对她的这个问题,我们则从来都没有回答。

我一向认为,孩子是天生的哲学家。孩子们的问题,往往是最深刻的哲学问题,对孩子一定要敬畏。但是,也许是太敬畏了,我总觉得回答她的问题超出了我的能力,怕一个平庸的回答辜负了她。现在看着她一天天地长大,已经开始读《荷马史诗》的全译本,讨论的事情也越来越复杂。

我开始努力认真地思索答案,并不停地回顾父女之间这些年的思想交流,希望最终找到的答案既反映了我思想的努力,也能整合她的经验。

现在父女面对面地坐定,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对方。我可以开始了。

“你当初问的是第一个芭蕾舞蹈家从哪里学的芭蕾。你是否想过,第一个芭蕾舞蹈家所跳的芭蕾,和你现在看到的芭蕾是一样的吗?”

“噢,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她沉吟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应该是一样的吧 ? 噢,不对,恐怕不一样。”

“那我们怎么判断这个事情呢?有没有别的例子?比如,第一个钢琴家从哪里学的钢琴?”女儿学了多年钢琴,我就把问题转移到钢琴上来。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比如那些早期的钢琴家,巴赫、莫扎特……”

“他们弹的钢琴一样吗?”

她眼睛亮起来,“巴赫弹的是古钢琴,莫扎特弹的则是现代钢琴了……”

这一下,我们的讨论顿时热闹起来。我们都记得她一年多以前弹巴赫时的经验。巴赫还处于古钢琴时代,对刚刚出现的现代钢琴还有些排斥,他的作品也大都是为古钢琴写的。古钢琴没有现代钢琴那种踏键。踏键的重要功能,就是把琴键上弹出来的音延长,增加了钢琴的表现力。当然,现代钢琴的每个键对手指的轻重都有敏感的反应,弹重了声音就大,轻了就小,这就给演奏者更大范围的表现力度,也是古钢琴所不具备的。女儿当时在现代钢琴上弹巴赫的曲目,充分利用了现代钢琴的踏键功能和力度,曲子自然起伏跌宕。演完后老师鼓励一番,然后问:“巴赫自己是这么弹这个作品的吗?”“不是。”在场的许多孩子都立即回答出来。“对,他不会有这些力度,不会用踏键。但是,如果他活在今天,他是否会采用这些技术呢?”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最后老师和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意见:“我相信他还是会用的。在他那个时代,这些技术都还不成熟,他只能在当时的技术条件限制下力图达到完美。如今有了这些技术,他的表现余地更大了,他为什么不用呢?”我把这个议题带回我们眼下的讨论中,女儿一下子有了新的反应:“啊,也许所谓‘第一个’的概念就不对。根本没有所谓‘第一个’。”

“从理论上说,也许应该是有‘第一个’的。但是,所谓‘第一个’,至少是我们现代人的定义。比如,巴赫弹的是古钢琴。古钢琴不是现代钢琴,所以巴赫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第一个钢琴家。莫扎特也许是我们知道的最有名的‘第一个’吧,但是,有巴赫的作品在那里摆着,你怎么能说莫扎特是‘第一个’呢?”

女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找到纸和笔,马上给我上了堂图说钢琴史:古钢琴的结构是什么样的,为什么音很难拖长,为什么先进的古钢琴也有重音轻音之分,但需要不同的琴键弹出;现代钢琴是什么样的,踏键怎么工作,为什么现代钢琴每个键都能有丰富的表现力度…… 直到我这个音乐的门外汉听得脑子发麻。为了避免被她“灌输”,我立即“撤退”到自己的老本行中“固守”。

“你看希罗多德是不是‘第一个’历史学家呢?”

“希罗多德和现代作家很不一样,他每讲一件事情,总爱说‘听什么什么人说’、‘按照某某的说法’等等。”

“看看,大家称他为‘史学之父’,那分明指的是他是‘第一个’历史学家。爸爸教历史,按说爸爸的行当就是他创造的。”

“那么,他确实是‘第一个’了?”女儿并不太确定。

“可是,为什么他书中总说‘听某某说’呢?”

“噢,”女儿恍然大悟,“他也是听人家讲的。就像口口相传的《荷马史诗》一样,未必是一个人写的。”

“书还是他写的,但是,在他之前,有口口相传的历史。那些告诉他这些历史的人,是否比这位‘史学之父’更是‘第一个’呢?”“是呀,那些人是更早的历史学家。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谁是‘第一个’。我们只是因为自己对过去的事情知道得太少,所以为了方便,在自己开始知道的点上定义出一个‘第一’来。”

“那么,谁是第一个芭蕾舞蹈家呢?她跳的是什么样的芭蕾呢?”

女儿笑起来。

这样,父女俩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很难有确定的答案,但至少发展出一个可以接受的假说:不管是芭蕾也好,钢琴也好,历史也好,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都是经过人类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不断完善起来的。起点阶段的形态,和现在的形态一定是很不一样的。比如,巴赫还在弹古钢琴,基本没有运用现在的琴童所使用的很普通的技术。希罗多德以前,“史学”还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是他先记载成书,形成框架,使散乱的传说有了系统。芭蕾最初是什么样?我们更不知道了,也许比现在粗糙得多,也许对现在的芭蕾舞爱好者们来说也是一种难以辨认的舞蹈形式了……

那么,女儿从这种讨论中学到了什么呢?老实说,我自己都很难判断。她在日后的生活和学习中,对这些讨论所涉及的问题也许会不停地作出自己的解释。但是,我有限的目的还是达到了,我希望她看到,她所继承的人类文明,并非某个天才一夜之间突然发明的,而是人类经过多少代的努力不断完善的。要敬畏这种文明的遗产,而不是盲目崇拜个人。同时,她也应该意识到,每代人都有责任,把自己所继承的东西再完善一些,向前再推进一步。女儿一直有“要创造一种有持续影响力的东西”的志向。我则希望她明白,这种“创造”即使看起来像“横空出世”,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站在巨人的肩头”。我相信,这样的理解,对她一生都有好处。

(老赵摘自《参与孩子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