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故事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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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我们都以为说个好听的故事就足够了。

那天，我听到一位创意产业专家告诉大家，一瓶顶级法国葡萄酒与一瓶土炮的分别，就在于前者背后有一个经过数百年凝练的传统故事，而后者只有平白粗简的生产，于是造成了千百倍的价格差异。又如ipod与一般mp3的差异，在于设计带来了形象和感官体验上的巨大鸿沟。也就是说，在这个美学经济、创意经济的时代里，最重要的价值皆来自于消费者主观的感受、情绪上的反应与抽象思维上的认知，而非产品本身的品质。

自从创意产业的概念兴起以来，这类说法就开始蔓延。一开始大家谈的还只是音乐、电影、服装和建筑等传统上的创意产业。但是渐渐地，一个个领域被模糊，几乎经济领域里的所有行当都被创意征服了。

可是你若仔细追问下去，便会发现所谓创意竟然是一团无法界定、玄之又玄的话语迷雾。为什么“无印良品”受到欢迎？为什么“Nobu”能够吸引那么多食客？为什么东京这么好玩？答案的关键竟然全在创意。

由于创意太难说得清楚，我们只好举出无数的故事，又总是涉及到一些传奇人物，通常不是设计师就是建筑师。他们是这个年代的英雄，得到明星般的待遇，登上杂志的封面，广受大家膜拜。和他们有关的书就是畅销书。且看台湾书市，10年前最有创意和创作欲望的年轻人都会以写作入门，如今这样的年轻人则想设计一把椅子甚至一座房子。

创意产业的故事说了10年，越说越好听，越说越可信。然后，金融海啸来了，由远而近，故事的背景渐渐夹杂了一些嘈杂的浪声，它们汹涌强悍，嘶哑低沉，逐步逼近……

就拿北京798来说吧。上个月我去，那里已经是一片衰败景象，许多原本高在枝头的艺廊如今门庭深锁，街上如过江之鲫的外国经纪也被三两位好奇的背囊客取代了。

仔细想想，纽约和伦敦创意文化之都的地位，其实与它们世界金融中心的身份是分不开的。恰如近世的威尼斯和阿姆斯特丹，艺术不是它们得以繁华的原因，而是结果。

建筑大师的居家设计，造型奇特的椅子与喇叭，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油画和大理石像，安藤忠雄和Marc Newsono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伦林布兰与米开朗基罗。他们的名声广为人知，然而，他们却不是大部分人所能亲近的。

谁能请得起库哈斯为自己设计房子？谁能把杂志上推介的家具一一抱回来？全球贫富差距在过去10年间不断拉大，但流行刊物却越来越热衷于高级旅游消费的信息。不断有精品酒店在世界各地落成，但有几人能花上一晚300美金的价格去享受那种“充满生活品位”的旅游方式呢？以前我们以为只有衣服才谈得上时尚潮流，有换季的必要，如今我们却发现，米兰家具展的报道快要追得上巴黎时装秀了，难道我家客厅的沙发也开始要换季了吗？

答案很简单，这一片创意繁荣的景象其实来自金融资本的赢家，以及他们的附庸。没有那些银行家，设计大师与品位达人就不可能水涨船高，在媒体里赢得巨星的地位。我无意否认苹果的成功，也不反对NESTA说创意产业是未来数年英国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但金融海啸之后，我们必需搞清楚，踏踏实实地开发软件、制作影音信息与虚无飘渺的创意时尚的分别，后者不是实质的经济动力，它只是金融资本自恋的镜子。

如果连原先大手大脚的美国人也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谁还会只凭一段好听的故事和动人的包装高价去买一块工本不到5块钱的肥皂呢？

（王文斗摘自《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