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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北耍孩儿的曲式结构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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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览中国戏曲声腔演变史,如果我们把目光聚焦于三百多年前曲牌联缀体“一统天下”的主线上,即可发现自金代之后,在北曲、南曲及其后的明清传奇中,有一个重要的套曲曲牌――[耍孩儿]活跃于长江以北的众多民间戏曲剧种(乃至曲艺)中,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局面:作为一个剧种名称的,有晋北孩儿;作为一个剧种主腔曲牌的,有罗戏;作为剧种里几个主要腔调(或板类)之一的,有大弦戏、北调、二夹弦、四股弦、落腔、咳子戏等;作为一个独立曲牌(或腔调)在剧种中被保存下来的,有晋北道情、晋西道情(亦称临县道情,[耍孩儿]在晋西道情中称为[终南调])、洪洞道情、越调、四平调、柳琴戏等;[耍孩儿]曲牌的部分结构特征在某些唱腔中被保留下来的,有河南曲剧、汉调二簧、宛梆、卷戏等;至于与这一曲牌有一定关联或仅仅作为伴奏曲牌(唢呐牌子)被保存下来的戏曲、曲艺就更多了,如秦腔、山西蒲剧、晋剧、雁剧(北路梆子)、晋北道情中之[耍娃子](亦称[耍娃娃]、[娃子]),京剧中之[南罗]、[柳枝腔],湘剧中之[柳子腔],滇剧、桂剧中之[七句半],闽剧中之[打棍皮],鲁中之单弦牌子戏,苏北之柳琴戏,以及豫剧、怀梆、怀调、大平调和越调等,除怀梆称[耍猴](疑为[耍孩儿]之讹传),其余各剧(曲)种中皆称[娃娃],从而构成了一个广袤而多彩的“耍孩儿文化带”,显示出独特的声腔特征。

对于这一音乐文化现象,既往学界多偏重于对其渊源流变以及文学词章、剧本内容之研究,且积累了较为详实的研究资料,重要的如任光伟先生的《耍孩儿纵横考―兼谈柳子腔的渊源与流变》、周斌先生的《戏曲声腔演变的一个活标本――介绍河南地方戏中的[耍孩儿]》、孔繁洲先生的《源远流长的古老剧种――“耍孩儿”索源》等。至于在辞书、志书或集成一类工具书中,则多流于概略性的简介。相对来说,对晋北耍孩儿剧种及其曲式结构一题,却鲜有论述。虽孔繁洲先生在其论文中提出过耍孩儿的“循环体结构”问题,也只是一笔带过,目前尚无专文专著对它进行过深入系统的研究。

2006年,晋北耍孩儿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从而引起学界乃至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其保护工作也将面临一系列重大的理论与实践问题,亟须以战略性和前瞻性的视角,从剧种史之研究扩展、放大到音乐构成、艺术形态及其演唱特征的层面,曲式结构问题即为其中之一。

本文将立足于文献资料,从梳理曲牌[耍孩儿]的发展脉络切入,对晋北耍孩儿及其曲式结构进行初步剖析,以期获得对这一问题的基本认识,并权作引玉之砖,引起学者们的进一步关注。同时,本课题的研究也有助于在拓宽晋北耍孩儿音乐研究视界的同时,为拓展“耍孩儿文化带”乃至中国戏曲音乐研究的分支学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

已如前述,晋北耍孩儿是我国“耍孩儿文化带”中的一个分支,是以其同名曲牌[耍孩儿]而命名的山西地方戏曲剧种(剧种名即曲牌名),因唱腔中咳腔较多,故又称“咳咳腔”,主要流行于山西大同、怀仁、应县一带。其曲调优美动听,旋律跌宕回环,打击乐的使用尤具特色,是我国戏曲百花园中一枝历史悠久、独具特色的艺术奇葩,深受广大群众喜爱。

关于晋北耍孩儿戏的来源及形成,在民间有多种说法,但耍孩儿其名则原为梵语“摩喉罗”之汉语俗称,系由西域传来。明代洪武刊本《涵芬楼秘笈》第九集所载明代琴家、戏曲家朱权《太和正音谱》二卷二册“鲁褐夫散套”一节中,曾明确记有“耍孩儿即魔合罗”。“魔合罗”或日“摩喉罗”(Mohurta),亦作“摩喉罗伽”(Mahoraga),“是乐神之类,或云大蟒神,为天龙八部之一,其形人身而蛇首也”(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唐、宋时,此活动已成为我国宫廷乃至民间七夕乞巧、化生的习俗。届时,举行隆重的歌舞、说唱和戏弄表演。宋、金时散曲作家杜仁杰在《庄家不识勾栏》套曲中最早使用了七个不同句式的[耍孩儿]曲牌,而诸宫调作家董解元在其大型说唱《西厢记诸宫调》中,也多次使用了[耍孩儿]曲牌;金元南北曲、元杂剧、元散曲、明清俚曲,以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等有关文著、词谱中,亦随处可寻得[耍孩儿]曲牌的阋文和曲谱,在南曲属“中吕宫”、“般涉调”,北曲属“般涉调”、“正宫”、“中吕”的套曲中亦常用之;明顾启元在《客座赘语》卷9“俚曲”条也载有“里弄重孺之所喜闻者,旧文著有[停妆台]、[驻云飞]、[耍孩儿]”。可见[耍孩儿]作为套曲曲牌,不仅在宋、金、元时早已有之,而且[耍孩儿]俚曲在明代之前即已家喻户晓。就现存资料所见,晋北耍孩儿其名称不仅与这一时期的词牌[耍孩儿]完全相同,而且词律、句格结构亦颇相近。如晋北耍孩儿传统剧目《三孝牌》中王婆所唱的一段[耍孩儿]:

有王婆,喜心怀,

刘宝儿,回转来,

你妻子与你得官回。

孝道的媳妇就数个你,

倒叫为娘笑脸开,

怎不叫为娘喜心怀!

幸喜得老天他有眼,

咱举家同有冠戴。

又如耍孩儿传统剧目《狮子洞・扇坟》中猪

八戒所唱的段落,包括元人王实甫编《西厢记》第二折中[耍孩儿]之“三煞”,关汉卿所编《玉镜台》第三折中[耍孩儿]之“三煞”等,均是以三段、八句、四七转辙为其特点。

无独有偶,上述所列的[耍孩儿]中的句格结构,竞与“同居一山”的兄弟剧种―晋北道情中的[耍孩儿]以及河北丝弦中的[耍孩儿]如出一炉。如晋北道情传统剧目《经堂会》中韩湘子上场所唱的一段:

终南山,是吾家,

腊月天,开鲜花,

茅庵草舍无冬夏。

仙桃仙果满坡长,

洞门外有座葡萄架,

对对童儿捧仙茶。

撩道衣我出了洞门外,

驾祥云要把长安下。

而河北丝弦传统剧目《卖绒花》中蔡文英所唱的一段[耍孩儿]则为:

蔡文英把头抬,

观只见卖花秀才,

手拿着绒花长街卖。

君子手拿花一朵,

从大街走过巷来,

但不知绒花卖不卖。

叫梅香下楼去问,

你问他是买还是卖。

可见,这两个同属“耍孩儿文化带”中的“兄弟”剧种的[耍孩儿]也都是以三段、八句、四七转辙为其特点的,且句读形式亦十分相近。

然而有趣的是,就现存资料(曲谱)分析,晋北道情与晋北耍孩儿中的[耍孩儿]却是“名符”而“其实不符”――二者的曲式结构竟大异其趣:晋北道情[耍孩儿]属“变奏型多句曲式”,即由一个乐段做多次连续变奏反复构成;而晋北耍孩儿中的[耍孩儿]却属“回旋型多句曲式”(或日“循环型多句曲式”),即在其基本曲调[耍孩儿]中,根据唱段的情绪变化,插入各种不同的曲调而构成。为了厘清这一问题,我们有必要首先对晋北耍孩儿的唱腔状况做一简要概述。

晋北耍孩儿的唱腔结构为曲牌联缀体,它是以著名曲牌[耍孩儿]([平曲子])为基本曲调,另有一些插入性的“拨子”(亦作“卜 子”)和可插入独立使用的杂调,以及从晋北道情和梆子腔中吸收来的少量曲调与板式唱腔。“拨子”按其情绪和用法可分为[说拨子]、[垛拨子]、[苦拨子]、[喜拨子]、[梅花拨子]等,“拨子”必须与[平曲子]结合使用;杂调主要有[梅花调]、[圪皱子]、[平腔]、[新腔]、[南罗子]等,均为四句或四句以上的完整曲调,既可嵌入[平曲子],也可单独使用;从晋北道情中吸收的曲调主要有[步步娇];从梆子腔中吸收的板式主要有[流水]、[介板]、[滚白]、[赞儿],这些曲调亦是结合在[平曲子]中使用的。

由此可见,[平曲子]是晋北耍孩儿的主体唱腔,全部为三段、八句、四七转辙结构。唱段的情绪变化,是借助嵌入各种“拨子”的方法实现的。“拨子”仅是第四、七句的替换句,而唱完“拨子”,均须回到[平曲子]的第五、八句,否则不能终结。其唱腔结构如下图所示:

下面,我们即通过对晋北耍孩儿和晋北道情两种[耍孩儿]之曲式结构的比较性分析,以更好地认识耍孩儿剧种的曲式结构。

《正耍孩儿》@(选自晋北道情传统剧目《经堂会》,武艺民记谱)。由八句唱词组成,分为三段,曲调也明显地分为三个长大的结构段落。

第一段(唱词前三句,1~38小节)是全曲发展的基础,旋律围绕调式的属音商运动,形成鲜明的商调式色彩,从而构成了整个曲式的开放性结构段落,具有发展的可能性:

从词曲结合上看,第二句“吃”第三句,即唱词的前三字“师尊命”,使本来规整的句读出现了前后句“勾连”的情形,并以小过门的引渡材料承接,而正调大过门作为段与段之间的引渡材料使两段的衔接十分自然。

第二段(唱词第4~6句,39~78小节),采用了“换头用尾”的手法,即换掉了第一段的“头”而用其“尾”部材料。现将其“头”、“尾”摘句,以兹比较:

可见,第二段“头”部(第4句)由于接触羽调式的因素,使曲调赋予了新的调式色彩而具对比性和展开性;接下去的第5句“吃”第6句的前二字“出窍”,仍保持了第一段“勾连句”的特征,并因用其共同的“尾”部材料赋予乐曲以统一性,而正调大过门作为引渡材料又与第三段得以顺利衔接。

第三段(唱词第7~8句,79~112小节),对于第二段来说,则是采用了“用头换尾”的手法,换掉了第二段的“尾”而用其“头”部材料。请见摘句:

接下去的第7句又“吃”第8句的前三字“睁慧眼”,进一步保留了第一段中“勾连句”的特征,而最后一句(第8句)在综合吸收第一段和第二段音调的基础上,渐次托出主音徵,从而使得微调式作为整个曲式的终止调式有着强烈的收拢性质。

可以看出,曲调在发展中多次增减材料,灵活多变、剪裁得当,曲调发展得既有层次感,又有统一性,体现了民间变奏手法的丰富表现力。此外,特性节奏(跨小节的切分节奏)与“勾连句”的贯穿运用以及收束调式(微调式)终止式的布局等也都是极为恰当的。

那么,晋北耍孩儿的典型性曲式结构可见《我娶你个小娘子》(《扇坟》猪八戒[花脸]、小娘子[小旦]唱,杨建春记谱)。

《扇坟》系晋北耍孩儿传统剧目《狮子洞》之一折,情绪活跃、幽默风趣,乃晋北耍孩儿的重要代表性唱段。例中全曲亦由八句唱词组成,分为三段,而曲调则以[平曲子]为基本曲调,并多次插入[梅花拨子],从而构成多个长大的结构段落,呈现出鲜明的回旋特征:

第一段(唱词前三句,1―85小节),是[平曲子]之“一段”,构成一个非方整的结构段落,建立在bB宫调上,具有主题初次陈述的性质。

第二段(唱词第4句,86~122小节第一拍),插入了情绪活跃的[梅花拨子],调性经历了c商和bB调的交替,使旋律进行赋予极大的展开性,与“一段”形成鲜明对比。

第三段(唱词第5句,122小节第二拍至207小节),回到[平曲子]之“二段”,且收在统一的调性嘧宫上。

而接下来的第四段(唱词第7句,208~274小节第一拍),则又插入[梅花拨子],并在曲调的长度上加以扩充,调性仍建立在c商-bB宫调的交替上,使其具有鲜明的对比性与展开性,富有诙谐的诉说性。

第五段(唱词第8句,274第二拍~305小节),又回到基本曲调[平曲子]之“三段”,并以bB官调收束全曲,使整个曲式获得了首尾呼应的完满统一。

可以看出,唱段中[平曲子]先后重复出现三次,主题鲜明、结构清晰,具有典型的“主部”意义;而插入的[梅花拨子]则作为第4、7句的替换句,亦构成相对独立的完整段落,具有明显的“插部”意味。由此可得到下列图式:

这个图式对我们并不陌生。可以见得:具有首要意义的主题部分即“主部”重复出现三次,而交替其间的、以新的材料构成的“插部”则有两个,成为五个相对平衡、独立的结构段落而具五部性,符合回旋曲式结构的基本原则,因而我们可称其为“回旋型多句曲式“(亦可称为“循环型多句曲式”),从而成为晋北耍孩儿最典型、最常见、最具代表性的结构形式。宋人耐得翁所撰《都城纪胜》中曾有“唱赚,在京师日,有缠令、缠达:有引子、尾声为‘缠令’;引子后只以两腔递且循环间用者,为‘缠达’。”由此可知,晋北耍孩儿唱腔中的[平曲子],仍保留着我国宋代唱赚中缠达“循环间用”的结构因素,足见晋北耍孩儿戏的这种古老性特点。

综上所述,无论晋北道情中的[耍孩儿],还是晋北耍孩儿中的[耍孩儿]([平曲子]),这种有对比、有统一、有离有合、相反相成的结构形式,“实质上是对立统一规律在戏曲艺术里的典型体现。艺人们朴素的美学原则、美学心理,不满足于单一的色调、音响、节奏以及情绪,它要求有对比变化,变化之余,还要求统一”。两种耍孩儿中的这种“变奏型多句曲式”与“回旋型多句曲式”正是这种美学原则、审美学心理的产物。有人认为我国戏曲音乐中的回旋曲式是引进外来的形式,或是套用国外的概念,这是不对的。诚如顾淡如先生所言:“对立统一规律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它不受地域、民族的限制,因而不仅西方民族在艺术实践中能创造出反映这一规律的结构形式,东方民族也能创造出反映这一规律的形式。”

总之,分析、研究晋北耍孩儿这种独特的结构形态,不只对于探寻该剧种内在的规律、特性,抑或有生命、有活力的节奏、情绪有着积极的意义,同时对于拓展“耍孩儿文化带”,乃至中国戏曲音乐研究的分支学科或许也可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因而,在这个意义上,应该说“这也是‘弘扬中华文化,丰富世界音乐’的一个起码的、扎实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