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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10年12月31日3时46分,史铁生在武警总医院停止了心跳,表情轻柔而安详,“像睡着了一样”。还有4天,他就60岁了。这个曾在病痛中苦苦挣扎的汉子,不仅用鲜活的生命为我们诠释了什么叫毅力和信念,更用他坚忍的意志和富有人生哲理的文字,鼓舞、引导、催促着众多青年学子,让他们矢志不渝地去追求美丽、灿烂的人生。
“如果你心有不甘、愤怒、贪婪、害怕、迷茫……那就去读一下史铁生吧。”一位读者曾这样欣慰地说道。从某种程度上讲,史铁生已成为广大青年学子的精神标杆。虽然他远离了我们,但是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却是难以估量的!
没有装饰的诚挚与温情
我认识铁生已经整整10年。10年前(1980年),他在那间街道小作坊里,往仿古家具上画仕女。小屋很暗,终年不见阳光。从小作坊回家,要走长长的一截胡同,胡同窄窄的。铁生膝盖上盖一件破棉袄,慢慢地摇着那辆旧车。在他背后,黄昏飘忽、慵懒的影子,一片一片,挂在雍和宫的红墙上。
铁生是那种宽容善良得令人感觉他软弱的人。这种宽容善良,使所有人一见他就会感受到那种没有装饰的诚挚与温情。一个人遭遇那样沉重的痛苦,却又表现出那样的宽宏大度,于是那种近乎于透明的意志力又使所有人内心震颤。在一片冷峭阴霾之中,他挣脱了一切愚蠢的虚构和幻觉,在阴影覆盖的水面上编织了一只漂浮的、属于他自己的金色摇篮。他坐在这摇篮里,远离了疾病、噪音、尘土和恶臭,静静地面对生活那漆黑瞳孔里五彩缤纷的光芒,然后才有了那种清淡而又宁静的微笑。
那时,铁生就住在雍和宫围墙下那个窄窄的院门里。两间低矮的平房,没有院子,没有合欢树,也没有草茉莉与夜来香。薄暮时分,当宇宙的巨钟发出转动的回声,万有引力残酷地吞噬了这沉重的回声之后,就会有清脆的鸽哨从天空一路洒过去,雍和宫檐角的风铃声就会在那些纤弱的瓦楞草上边神圣地飘动。
他下半身瘫痪时,还不到20岁
铁生1951年生在北京,比我大1岁。下乡的那一年,他17,我还不满16。
铁生去的是延安。他插队的地方离黄河不过百十里路,那里黄土山峁连着黄土山峁,满山遍野刮着黄风。一刮黄风,太阳就变得很混沌,得只剩下一圈影子。
铁生是带着一箱子马列经典和文学名著下乡的。他在乡村只呆了3年,上帝其实早早地对他作出了安排。小时候两条腿常往一起绊,他没在意;下乡后不断地闹腰腿痛,他也没在意。后来在潮湿的牛棚里喂牛,在牛棚呆到半夜,给牛添草,困了就睡在牛槽边的青石板上。头顶是满天的星星,石板旁是飕飕的秋风。就这样,3年。刚回家时,拄着拐杖还能走,慢慢地就只能躺在床上,通过窗户去听屋外喧闹的世界。
铁生下半身瘫痪的时候,还不到20岁。一开始他怎么都相信自己的腿能治好。他妈妈流着泪,背着一身的债,找尽了草药与偏方;他甘愿吃各种各样的苦,甚至胯部被整个儿烫伤。后来在医院里,他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脊椎里有肿瘤这个幻影上。对于他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脊椎穿刺检查后那次真实的宣判。那时他还不到20岁,命运之弦像是一下子绷断,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就从那一瞬开始,他才真正地瘫了。
在受到沉重的打击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死。那天晚上,天很热,同病室人都去乘凉了,他挣扎着下床,从褥子下抽出那根早已准备好的电线,咬去两端塑料皮,撑着床栏站起来。墙上有一个电源插座。他趁着月光拧开胶木盖,拿着电线就往里插。人的生命的每一瞬间都由偶然控制着。在那一时刻,他慌乱中同时碰上了地线火线,偶然的短路粉碎了他精心设计的死亡。
后来,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仇恨一切声音,喝着喝着水就把大茶缸往玻璃窗上砸。他觉得街上的所有人都不屑于瞧自己,男人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女人照常弯着腰又说又笑,孩子拉着木鸭嘎嘎地响……他对人们给予的那些怜悯感到恐惧,也无法抵御从心底透出的那种悲哀和寒冷,于是他又去寻找死神。胡同里很静,也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破砖墙上,有几块砖红得耀眼……
最终,他还是没有成功。没有成功的原因,是他有一个愿意向别人夸耀自己儿子的妈妈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妹妹。
铁生写小说,起先是为了一个姑娘
铁生写小说,是因为他想活下去。
起先似乎是为了一个姑娘。一个温暖的春夜,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苍白的病房,给他带去一束她自己采撷的花。她有一张让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和一条浅蓝色的小围巾。他喜欢听她的笑声。她笑起来就像个孩子,像个小疯子。她还爱背对着他,轻轻地哼那些极轻柔的歌。那些歌,令他想起野花和矮树丛,想起青草地上的露珠和小牛犊,想起白色树干上的裂纹。那时他只觉得应该为她而做点什么,目的只是为了获得她脸上永恒的欢乐。
随后,是为他妈妈。他有一个深深地爱他、活得很苦的妈妈。他妈妈自己有严重的肝病,可一心惦记的是儿子能好好地活下去。
那时候,铁生一天到晚待在地坛。一个下午,他摇着轮椅在偶然中进入这荒弃的古园,在满园弥漫的沉静的夕阳中,他迷上了这个他本来并不注意的去处。他像痴迷一样整天把轮椅摇进去,在园里到处找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妈妈担忧儿子被悲哀诱惑得钻进阴暗的隧道里永不回来,又不愿让自己的担忧阻碍了儿子去摸索自己能走的道路。这是一位把沉重的负荷默默埋在心底的母亲。每次儿子动身前,她总是默默地替他准备,一直目送着那轮椅摇出小院。有时她会到园里去寻找待久了的儿子,她匆匆地茫然地急迫地四处张望,又怕被园里的儿子看见,端着眼镜,惊惶得像在寻找海上的一只船。
这样的妈妈,为了这样的儿子操碎了心。直到她临去世的那一天,还在说服儿子,打算推着他去北海看。那时他只觉得应该为不应该那么早离去的妈妈做些什么,这一切,为的只是让妈妈在天堂里获得真正的骄傲。
死是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铁生说,他和地坛缔结的是一种缘分。地坛在他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它坐落在那儿,好像就为了等他摇着轮椅进园的那一刹那。
几乎每天晨雾还没散尽,铁生就来到这里,找个最僻静的角落,开始沉思。太阳爬上檐头的时候,常常是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生命影子的时候。等满园子的阳光变得均匀的时候,他再来这里,会专注地在阳光下看“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听“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片刻不息”。这时他常常充满玄想,他坚信有外星人与飞碟,坚信一个密封的瓶盖会自己跳起来,坚信周围所有的老柏树都有眼睛与灵魂。而等到老柏树罩上那种沉静的黄光时,他再来这里,则常会到儿童游乐场那边,呆呆地看那些尽情游戏的孩子……
在这座古园里,他开始幻想鲁宾孙式的荒岛:一个人住在那儿,只需一间蘑菇状的小屋,或者干脆一个黑黝黝不见天光的山洞。不需要任何温暖,不需要任何怜悯的目光。他曾经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坚强地活着?是为了坚强还是为了活着?千万年,人就这么活着,走弯了腰,走驼了背,辛劳得青筋布满了双手,走得灯油熬瞎了双眼,结果要走到哪儿去呢?是为了摆脱痛苦吗?实质上欢乐一直在虚伪地引诱着你,痛苦却一直在实实在在地陪伴着你。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像西西弗斯那样,去吃力地滚那没用的石头呢?
随后他才想到:脚下的地球其实就像一艘漂泊的船,有几十亿支桨在划,有几十亿个声音在哼着艄公的号子。人活着,要么你别去追求,只是忍受、苟活着,用许多面盾牌封锁自己的心;要么就拼力去摇这沉重的桨,两样之中你总得接受一样。因为你活着,没别的办法。缩到角落里去流泪,咬破嘴唇,也并不少费力气。那就还不如摇吧,反正也是活着。这时他恰恰又从西西弗斯那里得到了启示:人的意义其实可以从这种存在中获取,人的欢乐也唯有在这徒劳中才能得到体现。
这时他再想到死:死是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要紧的只能是生,活得充实就需要目的,而对必死的人来说,一切目的又都是空的,痛苦是不可能摆脱的,那么就只能在痛苦之中寻找欢乐,在绝望之中寻找依靠和自由。这也就是说,人生的欢乐其实是心的境界的欢乐,这欢乐就是自我完善,就是对自我完善的欣赏。这时他的心里就慢慢抹去了不幸与阴影。他开始意识到,差异所带来的痛苦其实只是表层显示的背景。从根本上说,人都面临着三种根本的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通过差异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与和谐,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而实现欲望的能力又永远赶不上他自身欲望的能力,这是一段永恒的无法缩短的距离,这意味着痛苦;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亡,每前进一步就意味着接近死亡一步,这意味着恐惧。
随后他才真正看透了背景与自身,把自身从背景上剥离了下来,这时他才挣脱了目的的纠缠而把视野放进了过程。唯有过程才是实在的,那么就只有在这过程中追求心的自由与愉悦。所谓的目的其实只是为活下去而虚设的,虚设目的的目的就为了在与生俱来的困境中获得欢乐的机会。人最终得到的,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在这过程中,谁只会唉声叹气,谁的痛苦就多些;谁卖力气地摇桨,谁就有自由,有骄傲,有欢乐。这时他才想到了:真正残疾的其实是那些无知地为自己制造深渊、没有意志超越自身的人。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行走。他的世界就在这儿:抬起头来,世界是天,是太阳、月亮、云彩和星星;低下头,世界是地、树丛和小草;闭上眼,世界是自己嗵嗵的心跳声;睁开眼,世界就是崎岖的山路,顶点就是死亡。
要有来世,只求能有刘易斯那样的两条腿
铁生是个全能的体育迷。他迷恋足球,更迷恋田径。他能说出几乎所有田径项目的世界纪录,由谁保持的,保持的时间是长是短。刘易斯是他崇拜的偶像,他说刘易斯跑起来像一头潇洒的黑色猎豹,任何优美的舞姿都及不上那两条腿所体现出的潇洒。可史铁生又恰恰连进一次体育场都不可能,因为那儿有像山一样冷酷地阻挡他的台阶,于是他只能看电视。如果这一天电视里有精彩的体育节目,他早晨一睁眼就觉得像过节一样,一天当中无论干什么心里都想着它。
他曾平静地跟我说:“要是没有愚昧,也就不会有机智;要是没有丑陋,也就不会有漂亮;要是没有恶劣与卑下,也就不会有善良和高尚;要是没有残疾,健康也会因为司空见惯而变得腻味。我也梦想这世界上没有残疾,但到那时候就将会是患病的人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要是把疾病消灭掉呢,那么这悲伤苦难又将由相貌丑陋的人去承担。要是再把这丑陋、愚昧、卑鄙等等都消灭呢,那么要是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明、高尚,结果会怎么样呢?一个失去差异的世界,只能是死水一潭。”
随后,他又笑着对我说:“不过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希望来世自己不再是残疾。要是有来世,我只求能有刘易斯那样的两条腿:那时的人普遍要比现在高,所以我至少要有一米九以上的个儿;那时的百米速度要比现在快,所以我不能只跑九秒九几。要能有这样的来世,我这辈子吃再多的苦也值了。”
摘自《作家笔记及其他》(原名《铁生小记》,朱伟著,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6年1月版)
史铁生小传
史铁生,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去陕西延安插队,1972年双腿瘫痪转回北京。1974年始在北京某街道工厂做工,历时7年,其间自学写作;后因急性肾损伤,回家疗养。1979年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老屋小记》《往事》,长篇小说《务虚笔记》,散文、随笔集《我与地坛》《病隙碎笔》。其作品多次获奖,某些篇章被译成外文在海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