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奶工杨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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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背影上看，杨琴就是那种蹬着踏板助动车送货的人。她的腿有点罗圈。送奶时，她从不敢把奶箱绑在后面，总是把它们放在踏板上，经年累月弯着膝盖，别扭小心地载着奶箱骑行，腿就变罗圈。回到家，要拼命跷二郎腿，才能扳回来一点。

杨琴45岁，凌晨三点半就起床送奶的日子已经有十二年，这十二年，她用爬楼送奶赚来的辛苦钱，将一对双胞胎女儿送入了大学。孩子上了大学开销大，加上另一个片区送奶的姑娘回老家结婚，杨琴把她手上五栋楼的送奶任务也接了下来，这样，为保证所有的奶在早上七点前送到订户家门口，杨琴凌晨两点就出发了。

听说我要跟她一起去，杨琴特地叮嘱说，别穿硬底鞋，订牛奶的人以60岁以上的老人居多，一到后半夜，整个睡眠就像发青的薄壳蛋，有一点点动静就碎了，他们爱在我手上订牛奶，就是图的我手脚轻――在楼下停车动静小，上楼动静小，开箱放奶的动静也小。杨琴十二年前曾经遇上这样一件事：她刚接手送奶，爬到某栋楼的五楼时，黑黝黝的楼道里候着一个人，把她惊出一身汗来，定睛一看，披着棉袄抖抖索索站着的，是一位70来岁的老爷子，估摸着杨琴四点钟要从这里过，老人提前候着她，用压低了的喉音问她：“姑娘，你明儿来，开奶箱的动静能不能再小点？”老人的老伴儿有严重的神经衰弱，是惊醒了非得睁眼到天明的那种人，老人说：“她虽然没抱怨过什么，但我看得出她没睡好，因为这两天她的脾气特别急。”又对杨琴暗暗拱手说：“麻烦你了！”

杨琴默然点头，从此改掉了戴着粗线手套放奶瓶的习惯。奶箱那么小，要摸黑将奶瓶无声无息地放入，不碰到奶箱壁，手上的感觉要好，就不能戴手套，代价是冰凉的奶瓶，把她手上的温度和油脂水分全带走了，涂护手霜也没用。杨琴的手，只有夏天才不布满裂口子。

杨琴为送奶准备了一整套装备：皮护膝，爬楼时无声无息的软底鞋，反穿的大棉袄。再冷的天棉袄里面只穿一件毛衣，因为爬楼爬到第四栋，肯定一头汗，捂紧了出汗更多。

杨琴记性特别好，在昏暗的楼道里，我看到她在某些单元房的门口停下，手脚麻利地抽去了人家门把手上卷插的广告纸，但在她放奶的那些人家门口，她却没有去理会那些小广告。问她为什么，她小声说：“有些老人到南方的儿女家去过冬了，起码到4月份，天暖和了才回来，临行前，他们会退奶，等回来再续订。我记得他们的门牌号，顺手把乱塞的小广告清理了。听说有些小偷，专靠这个判断人家家里有没有人。”

这种贴心细节，订户都记在心里。能够十年如一日，每天必喝一瓶奶的人，都有一颗老派的忠厚之心，他们认准了你，必会对你一直好下去。杨琴去收奶款的时候，有的老人专给她留了从云南、海南带回的稀奇水果；有的老人把报箱的钥匙交给她，说要出国探亲三个月：“要劳烦你帮我清下报箱。”话讲得很婉转，并无“我把报纸送你看”的居高临下。还有的老人把空瓶放回奶箱时在里面放一张纸，杨琴抽出来打手电看，老人用一丝不苟的小楷在纸上写：“闺女，我去医院疏通血管，也就五天时间，奶不退了，从今天起，你帮我喝了吧。另，上次听你讲，我小院里的梅花好香，给你折了些回去插瓶，就放在门口。”

杨琴蹲下身去，果然，地上有个自做的小布兜，兜里是旁逸斜出的绿萼梅一大束。清香如泉水一样在窄小的旧楼道里流动。小布兜有提襻（pàn），杨琴可以把它套在车把手上，心情舒畅地骑车回家。

（选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