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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东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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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西北一带的牦膀山、驼峰沟分布着价值连城的老山玉。壁立千仞上扶云顶,下指深渊,狭窄的栈道蛇形盘旋环绕直上,古来多少玉工命悬一线。

产于盛夏的泛“90后”,酷爱阅读、排球、电影的巨蟹座,铁杆菲迷。南开大学文学院2011级现当代文学研究生。蝉联2009年、2010年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短篇小说、散文常见于《青年文学》《萌芽》《散文诗》等刊物和各类青春文学文集,长篇小说《小米村断代史》将于今年8月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发行。

雷动关中

燕呢的男人在三年前随大流,和营寨里的男人们结伴西行,投入到采玉阵营。凯旋的玉工回忆说,采玉这码事,要么采到老山玉从此保暖一生,要么意外丧生就此解脱。燕呢想,当家的既然没有捎回来死讯,说明他还活着,可是一晃都三年过去了还不归家,怕是还没挖到老山玉。这年夏天,燕呢了坐北朝南的老屋,新建了一所坐东朝北的新房,燕呢日夜守着朝北洞开的窗棂,盼着阔别已久的男人。

这天寨子里来了个唱孝贤的瞎眼艺人,盘腿坐于毛毡上,咿咿呀呀拉响胡琴,旋律悲怆。日上中天,燕呢端出一盆饭菜倒在瞎眼艺人膝前的饭钵里。

“娘子善心有善报,”老人搁下胡琴,哆嗦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茶叶,“娘子愿为老身沏壶茶么?”

不多时,小寨茶香四溢,熨帖的茶香萦绕小寨茅屋间。老人就着茶水,哆哆嗦嗦吃着燕呢施舍的饭菜。燕呢转身欲走,老人开口了:“娘子留步。”说着,将破茶壶递予燕呢:“劳驾娘子再看看茶壶。”燕呢掀开壶盖,其中的茶叶因为茶水喝尽,抱成一团。末了,老人拾起胡琴咿咿呀呀又弹唱开了:“西北以北,雷动关中;西北偏东,孤星入命。”

燕呢觉得盲艺人像是活跃在比西北更遥远的神秘国度里的吉普赛人,那句话犹如一记卦象,吸附在燕呢心底。

生死之旅

夜半三更,黑夜一角被红色侵蚀。起身一看,寨子里火光冲天,西风大肆,火势迅速在寨里蔓延。燕呢的茅草屋处于下风向,眼见着大火来势汹汹,燕呢匆匆收拾了细软,夺门而出。大火照亮了半边天,部落的人们在亮如白昼的夜里,看着家园毁于一旦。

翌日清晨,当寨里的人们着手重建家园,燕呢便下定决心收拾细软向西进发了。沿着三年前男人离家西行的路线,燕呢马不停蹄地赶路。日月更替在头顶一晃而过,眼前浮现一片茫茫大漠。

沙丘连绵,热浪汹涌,燕呢跟着一群灾民们在沙海中艰难跋涉。人们自发地走成一列小队伍,一前一后紧盯着彼此。不仅出于逃亡的习惯以便共同抵抗前路未知的灾难,也为着有谁半路栽倒,灾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一哄而上抢走他的果腹之品。

“看,是湖泊!”人群中有人突然疾呼,紧接着两眼放光朝大漠另一头狂奔而去。“回来!你给我回来!那只是海市蜃楼……”队伍中有个白须老人,头戴小毡帽,对着渐行渐远的年轻人咆哮。一阵风沙袭来再退去,人们发现远处的湖泊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奔赴而去的年轻人。走了一程,沙地里掩埋的骨架显露一角,越往前越多,谜一样的尸骨透着死亡的寒意,供后来者去猜测去惊惧。

突然,一支马队浩浩荡荡奔赴而来。

“你们身上有没有茶叶盐巴?”

“我们是穷苦难民,活命还来不及,哪来那些消遣的?”

队伍中一个青年站出来:“可不能让我们白跑了,我看就拿你来祭我的刀吧。”马刀出鞘,晃出一道闪电般的白光。青年转眼身首异处,血从断颈处汩汩流出。灾民们蜂拥而上,有的掏出葫芦猛接鲜血,有是直接匍匐用嘴大口吮吸。马鞍上的马贼们一个个仰天长笑,放肆纵情。

马贼首领西夔突然跳下马背,麻利地将最漂亮的燕呢扛上马鞍:“咱们走,当压寨夫人去!”燕呢知道凭一己之力是万万走不出这片死亡沙海的,所以她不哭不闹抓住马缰,随马贼们而去。

命悬一线

横亘在马队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整齐的营地,边上几棵枯树干上高悬三颗面色蜡黄的人头,睁着硕大的双眸,盯视每一个不速之客。这是一支远征军,从中原之地长驱北上,来到关内安营扎寨,关内气候恶劣,不少官兵水土不服萌生退意,逃兵屡禁不绝,即使砍头杀一儆百仍不起用。

马队的蹄声惊扰了远征军,几个回合便突破了马贼的防守圈,腹背受敌的马队伤亡惨重。西夔的弟兄悉数被歼灭,远征军决定对西夔采取劝降收编。西夔佯装答应,气定神闲地从马背上跨下。西夔牵着马,让燕呢坐在马背上,两人被带到营帐区。营帐分左右两片,左边的帐篷数量庞大,住着清一色的官兵,右边的帐篷稍小且屈指可数,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青藤房”,西夔知道那是随军娘们住的地方。

西夔转头朝燕呢笑笑,突然猛抽马背,受惊的良马慌不择路,哒哒哒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一直向西走,别回头。”燕呢紧紧抱住马脖子,风如惊雷在耳边炸裂呼啸,西夔的声音渐渐湮灭在风里,听不见了。

久别重逢

老玉工说过,牦膀山、驼峰沟位于西北,燕呢根据日影分辨出西北方,于是拍着马紧赶慢赶。

入夜,草丛中如流萤飞舞,冰冷刺骨的亮光射出凛冽的杀气。燕呢急忙从火堆里抽出一截燃烧的枯枝,熊熊火光照亮了一片虎视眈眈的狼群。这时候,汗血宝马发狂似的冲向狼群与野狼撕咬到一块儿。不甘示弱的野狼们号叫着一齐围向宝马……燕呢躺倒在草地上,一动不动虚脱一般望着苍穹。为保主人受伤严重的宝马,右后腿露出一截森然腿骨,伤口血流如注久未结痂。宝马呼出最后一口气,魂归西去。燕呢含泪面朝宝马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翌日天明,狼不知所终。燕呢走向土围子,打听男人的下落。山脚下住的都是采玉人家,他们肯定略知一二。一个上午,燕呢问了无数遍“你知道我家扬观吗?你见过他吗,他也是山上的采玉工” ……结果一无所获。当燕呢心灰意冷地回土丘,却在路途上碰见了她期许已久的男人。

“杨观!”燕呢见到男人拄着拐杖走出一间土屋。“是我啊,我是燕儿啊。”燕呢喜极而泣,扑到男人怀中一个劲地擦眼泪。

“你是燕儿?你真是燕儿?这一路你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你在牦膀山、驼峰沟一带,我一路向西北走,这不就走到了嘛。你的腿怎么了?”

“前阵子,上山采玉,从栈道上失足跌下,瘸了……”

扬观的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枣木饭桌,一个红漆木箱,然后就是一张床了。扬观艰难地从腰际摘下一枚铜钥匙,对着木箱上的铜锁一旋就转开了。

“这是老山玉的玉坯。”

“你采的都不算少了,怎么还不回家哪?”

“嗨,这你们女人家就没见识了吧?这山里只要发现一条新的玉脉,就能采到好多老山玉。哪能嫌多啊?”男人在利益面前绝不会见好就收,燕呢在心底对久别重逢的男人泛起一点点嗔怪之意。

“咱们走吧,这些玉坯够我们下半辈子花了的。”

杨观不语。悬空的太阳隐入山下,热气逐渐散去,屋里屋外有了凉意。玉工们纷纷下山,最后下山的和武大哭丧着脸,刚到山脚就奔走到余庆家,余庆的女人叫红绣,早早张罗好了一桌饭菜。

“你家当家的,他掉山崖下去了。”王六说,红绣一听当场晕过去。

如果说是余庆的死惊醒了杨观,莫不如说是扬观意识到自己残废的左腿,再经不起跋山涉水地采玉去了。扬观终于同意了燕呢的提议,收拾行囊准备衣锦还乡。

孤星入命

三天后,沙漠近在眼前。高温让黄沙如灼烧的煤炭,涉足沙海的人们仿佛都能闻到自己脚掌在热浪中炙烤的肉焦味儿,这其中自然包括杨观和燕呢。穿过沙漠幸存下来的灾民带来可怕的消息,沙漠那边战火连天正在打仗。燕呢从他们身上解读出灾难深重,并且开始犹豫是否有必要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横穿大漠。杨观执意要走,说老山玉在本地并不值钱,只有东面的中原人喜好这一口。

一直东行,燕呢和扬观要回到那个在东面安营扎寨的部落。途经一处古河滩,炭火余烬散在黄沙中,残破的锅碗瓢盆陷在沙海里,半遮半掩。扬观瞥见不远处的沙地里半露出一截黑色的身子,走近才发现是名死去多日的远征军兵卒。两人合力从死兵士身上剥下锁子甲等装束,扬观褪去粗布宽衣,摇身一变,仿佛远征军首领,驰骋沙场骁勇勃发。

行走了大半天,日头高照,精疲力竭的马在一片沙丘处失蹄。一道白光闪过,扬观顺势抬手遮挡。燕呢眼睁睁地看着尖利的马刀直直地插入杨观上身,穿膛而出。“快上马!”来人竟是马贼头目西夔。缓过神来的燕呢突然纵情大笑,继而号啕大哭。“怎么了你?这群兵贼子害死了我多少弟兄啊。”“他是我的男人,他就是我家在牦膀山、驼峰沟采老山玉的男人!你走!”燕呢咆哮道。

“我还以为,我以为他是远征军的将领,我当你被他掳到‘青藤房’做那活计了呢?”

回到绿洲,西夔给燕呢留下随身的佩刀就走了。

燕呢绝望地来到毗邻绿洲的一座寺院,鹤发童颜的住持热情地接待了她。战乱年代,迁徙、死亡是主题,寺院里的生活起居隔世般平静。燕呢决定留下,常驻寺院。

燕呢有时会沉浸在朴素的旋律中,思绪联翩――

为什么当初不劝杨观留在这片绿洲?沙漠那边的寨子早已灾祸连连付之一炬了。为什么要贪小利去剥军士的戎装?为什么……

吃斋念佛的清平生活不知不觉就是两年。这天寺院门口路过一个异域僧侣,托着饭钵前来化缘。老僧人席地而坐,给燕呢讲了一个源于另一国度的故事:

“远古洪荒,人类当时有共同语言并且一起居住在与幼发拉底河相距不远的示拿之地。人们利用河谷的泥料,在那里建筑城和塔,为了聚集全体的人类,以及展示人类的力量。上帝降临,认为人类过于自信和团结,一旦完成计划将能为所欲为,便决定变乱人们的口音和语言,使他们分散各地,停止建造高塔,从此高塔停建,名曰巴别塔――混乱之塔。”

茫茫西风,将黄沙一径吹向东面。天色突变,沙地里积起一座庞然大物,无数黄沙在西风吹舞下,聚沙成塔,定定地矗立在沙漠深处,如海市缥渺不定。那许是巴别塔吧?燕呢想。

太虚辽廓无阂,黄日挂其中。冥冥间,有老妇匍匐拜地摇晃经筒,“西北以北,雷动关中;西北偏东,孤星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