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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就做一个文坛独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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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是我采访过的作家中,最难以捉摸和古灵精怪的一个。

她虽旅居海外,却又不似别的海外女作家,安定闲适地生活、写作,她好像特别能折腾;她的文和她的人一样,奇诡善变;她每有新作出版,总会引出一些争议;评论家们对她下一部作品的预测,往往要落空……

从见到虹影的那一刻起,心里一直在迷惑:究竟哪一个虹影更真实?眼前的她,瘦瘦小小、衣着低调,说话时眼睛清亮;传媒中的她,官司缠身、言论大胆,被称之为“另类”和“最受争议的作家”;一些评论者眼中的她,是“性感女作家”“脂粉阵里的英雄”“文字魔女”……

也许是因为从骨子里往外疯长的重庆女性特有的豪情与叛逆、率直与敢言,也许是因为童年的灰暗冷落饥饿、少年的孤身求学云游和长大后的踏出国门定居伦敦,注定了虹影性格的多侧面,注定了她从写作第一天起,就是一个文坛独行者。

刚刚过去的2006年12月,虹影推出她“上海系列”的第三部长篇《上海魔术师》。她随出版社分别在北京、上海书店签售、和媒体见面。整个12月,虹影制造的“上海神话”和“奇幻魔术”,在文坛掀起一股小小浪花。

颇具“虹影风格”的是,小说还没来得及上市,她已经在自己的序文里“火气冲冲地挑战所有的读者、评论家和译者”(上海评论家陈思和语),她挑战的武器是:语言实验,即为了再现上世纪40年代上海大世界游乐场各种语言、文化交融的特点,她在小说里别出心裁地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语言风格――大世界杂语,把江湖黑话、市井语、洋泾浜语等等,和加入外来语结构的现代白话(如《圣经》语)等杂糅其中,造成了主人公各说各话的效果。

她自称:“我的实验,正是想把现代汉语拉碎了来看。这个语言实验也是中国现代性的分解。现代中国文化的转型,正穿行在这种‘杂语’中。”“我试图做一件中国现代作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做的事:杂语化小说。”

她甚至还借新长篇的出版,在序中为前年媒体轰传她中篇《绿袖子》“涉嫌抄袭”杜拉斯《广岛之恋》一事做回应与辩解――

“追问到底,竟没一人如此说过。可只要一个网站开个头,说某人说过一次,其他媒体全会跟上。所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思前想后,我索性就给嗜好这一套幼儿园式批评的人翻开底牌:这部小说灵感的源头在何处……”

较之别人的圆滑和世故,我行我素的虹影,依旧泼辣大胆、敢说敢言。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本就倔强、孤僻,又自恃聪明,与周围人更难融合。”

算上此前的两部长篇《上海王》和《上海之死》,虹影重写“旧上海”的三部曲,以“奇诡莫测”(作家苏童语)的《上海魔术师》,画上一个她个人认为圆满的句号。这也意味着,虹影以她“善变”的风格,完成了她对三四十年代旧上海的一次次想象和重塑。

三部小说,从帮派斗争到中日战争,从不同力量的较量到个人想要掌控世界的野心,从光彩传奇的上流人物到“大世界”的底层――那些玩杂耍、卖艺人的小人物的同场谋生、各怀心事,凡此种种,虹影好比一个长袖善舞的魔术师,一次次变幻出旧上海的传奇与日常,乱世与悲喜,生命的华灯和炮火。

虹影自称“有上海情结”,对上海的喜爱不亚于本地人。“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上海人,所以要写上海,想贴近这个土地,大量时间花在用心去了解上”――比如她读过很多关于旧上海的小说和资料,看过很多关于上海戏院、帮会、租界的书。

写《上海魔术师》之前,她就做了很多调查,阅读了很多资料,包括像上海“大世界“每一任老板的更换、贫民区的建筑、日本侵占上海前后的书籍以及西方人写上海的书。每到上海,她会经常去逛一些老地方。每一个老地方,都会令她联想起曾经在这个地方发生的故事……“在这方面,我做桌下的工作比在桌上的工作要多得多。”

虹影写旧上海,用文学评论家朱大可的话说:“令我们不安”――“因为超越了我们意识所能企及的范围”――这也恰恰“验证”了虹影的“旧上海”,其实说到底,是她眼中的一个人的上海――谁也说不准旧日的上海应该是什么样子。历史不会重演,历史未必就是你我看到的那一部分。

有意思的是,我在虹影博客里读到一篇他人写虹影的书评。里头说到虹影笔下的旧上海――“都说上海男人怕老婆,上海女人厉害。不过印象中的上海女人精细纤巧,既不像重庆女人的泼辣和大胆,也不同于西方女子的放荡和野心。上海不仅仅是西方人眼中冒险家的乐园,而更多的是浸染两千年文化精华与糟粕、文明和罪恶的大都市,虹影的关注点依然摆脱不掉西方人的视野,凶杀、枪战、、复仇、争宠,这是西方人眼中的上海。”

这篇署名“花笑影”的文章,虽行文尖刻了点,但所点穴位未必没道理。这里不妨拿来,供读者一笑。其实读虹影小说,一个最深感受,即是她的土洋杂糅,神秘莫测。喜欢的人,觉得她的语言有魔力,诡谲而想象丰富;不喜欢的人,各自有不喜欢的理由。

曾经和虹影做过一个对话,当时她还处在官司缠身、争议四起的阶段。我们一问一答聊了很多,在上海徐家汇一家书店旁的星巴克。外面阳光灿烂,我们对着阳光,谈官司谈争议谈误解,虹影的可爱是:即便饱受争议,照样不跟潮流不归派。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我不必靠官司来炒作自己

问:国内很多读者认识你,是从自传体长篇《饥饿的女儿》开始的,此后你又写了长篇《K》等。几部小说给你带来声誉的同时,也使你惹上官司。或被视作“一女二嫁”,重复出版;或被女作家凌淑华的女儿陈小滢指责为“诽谤”,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连着被推上法庭,当时的感受如何?

答:在国内,没有一个女作家像我这样被连着推上法庭的。官司打得最厉害时,我在写《阿难》,每天起床后写一个小时,那时真是绝望,想自杀……但我还是挺住了。说《饥饿的女儿》是“一女二嫁”,我非常遗憾。我先生赵毅衡是上海人,我养父、姑姑也在上海,我可以说是半个上海人。所以当时出版社要和我打官司时,我一下子哭了,觉得特别委屈……

问:可是大多数读者并不了解其中的是非曲折,他们有理由问:难道虹影没有想借官司来炒作自己?

答:被别人说来说去,这对一个作家来讲肯定不是好事情。可我好像不必靠官司来炒作自己。我有自己的经纪人,我的多部长篇被翻译成了多种文字。

在国外,仅依靠写作是很难生存的,而我可以。有人说我的成功和我先生有关,因为我先生是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授。他是个学者,我当然受他影响,不断地拓展我的知识面。但我的成功是因为我的写作。作家首先靠的是书写得好,其次是宣传好。每有新书问世,我都跟着出版社飞来飞去,我称自己是“空中飞人”。

性是很美好的,为什么要讨厌?

问:有评论者说你是“小说专家”。为什么你的几乎每一部重要作品都离不开“性”?

答:性在我作品中是内容之一,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没办法离开它。再说性是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讨厌它?我以为性的欲望是可以粉碎世界的,如果强烈的欲望最终不求解脱,一定会产生灾难。在《K》里,“性”是以女性为中心的。我以为“情人”的身份最能表达女性的本性。女人一旦为爱而受苦,而牺牲,内心的世界也就变得特别丰富。在小说里,我尽量把女望写成抒情的、道家的,但其重点仍是如何从欲望中解脱出来的问题。

问:很多比你更年轻的女作家也写性,她们可能更大胆,有人提出“用身体写作”“用下半身写作”,你觉得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对“新新代”女作家们的写作你怎么看?

答:像七八十年代这些年轻作家,她们对于历史没有什么感觉,思想上没有什么压力,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就怎么样写作。而我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同时对门外的生活更感兴趣。《饥饿的女儿》是我第一部以自己为题材的小说,你可以把它归为“隐私小说”,但它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我还写了女性如何在男性社会里生存、挣扎。我关心社会下层的女性生活。

至于“新新代”女作家们的写作,我认为没什么值得讨厌的,但关键是你怎么写,你让读者从“性”中得到什么。我觉得对她们的写作可以宽容一点,希望她们可以更成熟了。

人长得美,又能写有何不好?

问:你曾坦言,“现在女作家什么美女,如果要说美的话,在镜头面前我是中国女作家里最美的。”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时的背景,你不怕因此“得罪”了一批人?问个老套的问题,你介意别人称你“美女作家”吗?

答:上镜好,没有过错。如果女人长得美,又能写有什么不好?在国外,很早就有“美女作家”一说了,到了国内似乎有点滥。倘若作品不行,靠“美女”打广告,这就离题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道德底线,一笔交易,抢了钱就走。如果作家、评论家、媒体、出版社都想想自己的信誉,我们会有这么多问题吗?

问:你还有一个大胆言论,说中国女作家得了“精神贫血症”,这怎么解释?

答:我是说过中国女作家患有精神贫血症,可我还说了“也包括我自己”,媒体报道时都把后半句话给略了。我对国内同行的作品都喜欢,包括我自己的――我不谦虚,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长处。但是,在我看了很多女作家的作品后(我的阅读量惊人,每周读四本新书,我买书都是一箱一箱买的),我发觉中国女作家很少有自我批判、自我反省的精神,不太关注灵魂,对国家、历史的命运一知半解,甚至无知,就拿起笔来一通写。

我的诗就是我的自传

问:你的很多作品似乎都有真实的影子。比如《K》中的“我”在鲁迅文学院的奇特经历,“我”少年时追星一族的浪漫情怀,“我”的一段恍然迷离的外遇情感以及婚姻生活,显露出很多你的生活痕迹,是不是这样?

答:是这样。我把我自己的感情融入在我的小说中,只是你未必能看得清融在什么地方,音乐,穿着,对食品的喜好,写作的经历等等。

问:你是以诗走上文坛的,你还说要真正了解你,读懂你的诗是一条捷径,现在还写诗吗?诗对你意味着什么?

答:还写诗。我曾经是一个时代的抒情诗人。我一开始出现在这世界,就是在一个漆黑的午夜,母亲和我又冷又饿。老家的天井,是一个封闭院子的出口,我学会走路,就喜欢在那里,看天空,有鸟飞过,闪电咔嚓咔嚓响,雨水如帘,灰瓦上突然生出一枝黄花。这些都是诗,不是我写诗,而是诗写我。一开始,诗就是我反抗命运的象征,是生存下去的理由。我的诗就是我的自传――我借长篇《K》说明了这点。

选择写作的人,我都尊重

问:你1991年起移居伦敦,在国外的生活状态怎样?写作以外,平时都干些什么?

答:旅居本身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我只能说,痛苦出诗人。我随先生移居伦敦后,一直过着很孤独的隐居生活。我一般都拒绝见人,只和家人在一起,和几个极亲密的朋友往来。我的书房是一个白色阁楼,夜里打开大斜窗,全是闪烁的星星,我知道中国正是阳光灿烂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念中国……

看书是工作,必须要做,看得乱七八糟,什么书都看,好几本书同时看。我没有正式上过大学,知道自己知识欠缺,得刻苦。但是我在写东西的时候什么都不看,什么书都不能够再影响我,因为那样一来就会受干扰。我写一部长篇小说一般需要三年时间:一年读大量的书,去一些相关的地方;一年用来写初稿;一年用来修改。但是往往这三年之中所读的书也是在为下一本新书做准备。

写小说时,我的生活特别有规律,和写诗时不一样。我写诗时可以白天和晚上颠倒,但是我写小说是早晨起来就开始坐在电脑前,大概写三四个小时,那是顺手的时候,如果不顺手写一两个小时。中午准备饭菜,回复一些信件,一些采访,一些电话,下午一般会和我的狗在一起,晚上我烫烫衣服,做做晚餐,我写初稿的时候不出门,也不见朋友。

写作是孤独的工作,对于选择写作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尊重。

把我看成一个作家,是误解

问:你有漂泊感吗?你写小说是否以此来排解孤独?

答:我有漂泊感,我没有亲人,所以我找到文字。别人把我都看成是一个作家,那是一个误解,我一直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喜欢讲,很特殊的、很奇特的、很传奇的故事,就像我本人是一本书一样,从我出生到现在的每一步,如果让我写下来都很传奇。就像《上海之死》,我融入了《上海之死》的每一个人的心理,如同我做菜,色香味全放在你眼前,这个菜和哪一个菜搭配在一起有讲究。

我本来的面目,总有一天会让读者更全面了解。人都有很多秘密,小说就是由秘密和流言组成的。等到我死的那一天,读者或者是网友读到我这本书的时候,能读出一个他心里的虹影来,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但是且慢,大家还会读出另外一个虹影来,我还会再生的,你们永远读不够我,我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母亲,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外婆,一代一代人读我的书,看我这个人,他们会发现,这些故事他似曾听过,似曾看过,似曾听人传说过。

但他们重新看我的书和听我的故事的时候,会发现每一个故事都不一样,实际上就是这样,故事重新讲述一遍,就不一样了。

作家小档案:

1962年生于重庆。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就读。1991年移居英国伦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上海王》《上海之死》《上海魔术师》《饥饿的女儿》《K》《阿难》《孔雀的叫喊》等,散文集《危险年龄》,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曾获英国华人诗歌一等奖,中国台湾联合报短篇小说奖、新诗奖等。2005年获意大利“罗马文学奖”。作品被译成25种文字在国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