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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江南:帕蒂古丽从大漠到水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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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长:一段扔在西域一段活在江南

1965年,帕蒂古丽出生于新疆塔城地区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那是一个多民族共居的村庄,与余姚相距约4000公里。

笔者见到古丽时,她刚从老家探亲回来。因为水土不服,这次探亲留给她的是满身痘痕,她不禁自嘲“以后再回老家时,得带上余姚江的水和龙泉山的土了”。

回到余姚的当天晚上,她坐进剧场,欣赏了一出温婉儒雅的姚剧新编剧目《严子陵》。此时,前一天在老家刚听过的维吾尔族传统音乐“木卡姆”那高亢嘹亮的旋律分明还在她的耳边萦回。不断地在西域和江南这两种文化之间闪回,已成为她最近18年生活的常态。

大梁坡位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在那里,古丽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维吾尔族的父亲、回族的母亲、哈萨克族的邻居、汉族学校的老师,灌输给她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和不同的习俗。

18岁那年的夏天,邮差为古丽捎来了兰州商学院会计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大梁坡村出了第一个大学生,邻居们都为古丽一家感到高兴,然而古丽本人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从小被父亲送进汉语学校的古丽,早已心甘情愿地成为文学的“俘虏”,临近高考,她的课桌里还藏着贾平凹的散文集。她的第一志愿填的是喀什师范语言文字专业,却阴差阳错地被兰商会计专业录取。上,还是不上?古丽内心无比纠结。那时,一家七口的生计仅靠父亲一人勉力维持,作为家中长女,古丽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放弃那份通知书。

到了兰州后,除了应对专业学习,古丽业余时间都在兰州大学校园内流连,在兰大中文系和哲学系,古丽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看什么书,她也看什么书,这对她以后人生观的养成不无裨益。那时,古丽还参加了兰州市大学生演讲团。电影《人生》上映了,演讲团就组织这方面的专题演讲,而每次演讲之前的主力队员选拔,古丽几乎都能被选上。演讲、写诗,这类能充分训练语言能力的活动,几乎构成了古丽大学生活的全部。

1985年,古丽被分配到塔城地区最大的一家糖厂,做了一名成本会计。这个酷爱文学的小会计,办公桌上堆着几本厚厚的账册,桌子底下却掩着一本《石评梅选集》,边看边掉泪。好在厂长及时发现了厂里第一个大学生的苦闷,将她调到了宣传科。古丽也没有让厂长失望,很快就办起了糖厂第一份简报,消息、通讯、散文,绝大部分稿子都是她一手包揽。她还在简报上发出捐款购书的倡议,很快就筹到了2400元书款,厂里又配套了2400元,一个崭新的图书室建了起来。

这段经历,后来被古丽写进一篇题为《只愿香甜满人间》的演讲稿里。那是一篇反映糖厂创业经历的稿子,“你知道世界上最甜的是什么吗?是糖。你知道世界上最苦的是什么吗?是创业。”带着这个稿子,古丽参加了塔城地区演讲赛,3个评委给她打了3个满分。而其中一个评委,便是《今日塔城》的主编。

《今日塔城》是塔城地区为迎接建国40周年所编的一套丛书。因为那次演讲比赛而崭露头角的古丽,不久便被借调到《今日塔城》编辑部,专职从事报告文学的采访写作。此时的古丽,已走出了青春的迷茫,也一度放下自己醉心的诗歌创作,开始下基层体验各种生活。她去陶瓷厂采访,跟着窑工搬土坯,别人搬两个,她就搬一个。冷冰冰的土坯放进去,热乎乎的瓷器捧出来,“感觉像是迎接婴儿的诞生。”她去道班体验生活,工人们压路,运石子,在齐胸的积雪里开辟生命通道,她也跟在工人后面像模像样地干。工人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道班搬到哪儿,她也跟到哪儿。就这样整整跟了一个月,完成了一篇反映道班工人生活的报告文学《仅次于上帝的人》,获得首届开发建设新疆文学奖一等奖。

在《今日塔城》编辑部工作一年后,古丽来到《塔城报》从事新闻采编。那时,父亲已经去世,古丽接过了负担失智老母和年幼弟妹的重任,每天玩命一样地写稿。有了前两年采写报告文学的经验,古丽驾驭长篇通讯已经驾轻就熟,她的稿子被认为“现场感特别强”。

古丽在《塔城报》一干就是6年。最终选择离开,还是因为家庭原因。那年,母亲莫名走失,弟妹们有的上了大学,有的上了中专,为了给弟弟妹妹们攒齐那一笔笔学费,古丽毅然选择南下打工。

1993年,她成为刚刚创刊的《南海日报》的第一个员工。也就在广东,她遇到现在的丈夫,一名祖籍浙江余姚的气象工程师。南下之行促成了一段姻缘,然而夫妻俩在广东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容易。不久以后,两人北上郑州谋生,古丽进了《中原建设报》。在郑州,夫妻俩迎来了爱情的结晶。1996年,在夫家亲人的催促下,古丽一家回到了余姚定居。

选择了一个人,对古丽而言,不仅仅意味着选择了一座城市,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而是选择了一个民族,选择了一种文化,甚至是选择了一种人生。“进入‘五里不同俗、十里一方言’的余姚乡村,我根本无法用普通话来解救困境中的自己。为了让别人了解我,我从学简单的方言开始,解救自己的舌头。”古丽回忆。

当河姆渡的大米、四明山的笋干菜、丈亭的杨梅,取代了新疆的烤馕、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古丽的血液和皮肤都开始渗透南方的气息。“现在我是另一块土地上的那个我,我精通这里的语言,那是我的父亲认为世上最难懂的语言。我谙熟南方的任何习性,我除了尽最大的努力遵循做一个教民能遵循的规则以外,我按这里的生活方式生活。”

古丽认为自己是一个对文化元素特别敏感的人,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她懂得相融,懂得承让。“新疆的沙枣树移植到余姚,居然也活了,而且活得很好。”

耕耘不辍,写不尽边疆内地古今事

自从报告文学《仅次于上帝的人》获得首届开发建设新疆文学奖一等奖以后,当时仅仅20出头的古丽迎来了创作的一个小高峰。《民族作家》每期都向古丽要诗歌。她的小说《血色的梦》发表在《中国西部文学》(现《西部》杂志)上,很受好评;她的散文《快活林散记》,最早也是发表在《中国西部文学》上。《塔城报》的副刊和《伊犁河》杂志也经常刊登古丽的诗歌和散文。很快,古丽就加入了新疆作协,成为当地文学圈里为数不多的用汉语写作的少数民族作者。

再次拾起笔,是在古丽定居余姚之后。到了余姚,古丽马上去找“组织”。供职于余姚市文联的作家谢志强曾在新疆生活了20多年,与古丽一见如故。1998年,刘亮程出版了《一个人的村庄》,谢志强提醒古丽“你也可以写写自己的村庄了”。然而,那时的古丽,已经被江南水乡的汉文化深深吸引,她的笔蘸着姚江水,写尽了两岸悠悠7000年往事。

从边陲文化中走来,古丽更懂得河姆渡文化的宝贵。第一次去看河姆渡,她试着用自己的眼光去解读文明的含义。对着7000年前的两个河姆渡人的头骨,她浮想联翩。这恐怕是自己的祖先从未到过的地方,自己不但来了,而且嫁了。一想到她的后代今后将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她觉得自己与余姚的姻缘也带上了历史的色彩。

在余姚的这18年,当地的画家、作家、书法家、篆刻家、姚剧老艺人、评弹艺人,她都一一造访;当地的民间故事、民间小调、民间走书,车子灯、木偶摔跤,她都一一了解;小巷小弄,角角落落,她都翻出来晒了一遍;余姚这些年举办的所有大型文化活动,她更是每次都亲身见证。

“为什么不可以热爱?余姚确实很优秀,汉文化的精华汇集在这里。在这块土地上,我注定要拿起笔。”2009年,古丽写给第二故乡余姚的生命短章《嫁到天堂》在新余姚人征文大赛中获一等奖。2010年,在余姚市委宣传部和市作协的支持下,古丽出版了第一本个人作品集《笔蘸姚江》。

在余姚的18年,古丽一直做着自己感兴趣的文化工作。“这里的人批评意识强”,但古丽凭着自己的天分和勤勉,获得了众人的普遍认可。她是姚剧研究会的理事,这些年大部分介绍姚剧的文章,都出自古丽笔下。

随着人生进入成熟期,古丽的文字也日臻成熟。经过十几年的沉淀,古丽终于又把目光转向了西北。2009年,她提笔写了《孤坟》,谢志强把这组精短的散文编成小小说,发在《文学港》上。这以后,她的大梁坡系列散文创作一发而不可收。

“我不知道,到底是记忆回来找我了,还是我在用文字追赶记忆。很多时候,是文字让记忆复活,让怀念的生活重新回来,让那些不可再现的事物,在原来的泥土上,借由文字再现一次,借着文字,记忆里的苦涩被置换成了甜蜜。”

离开新疆20余年间,古丽每年都要回老家住段时间。一年一次亲近那块熟悉的土地,是古丽生活中最奢侈的享受。最初的大梁坡系列散文,她是写给家人看,写给弟妹看的。“我的身体能感受到的,我的弟妹也能感受到。”她用键盘把整个前半生摸了一遍,越摸越清晰。“记忆沉在黑暗里,我用文字把它们带到了光明中。”大梁坡对于古丽来说,是她生命能量的源头。在那里,除了对村庄人事的记忆外,还留下了一个乡村女孩的成长秘史。

今年4月初,古丽应邀回去参加在新疆莎车县阿尔塔什村举办的巴旦木花节。“南疆的四月,你走上千里,就有千里的杏花与你相伴。”两天的节庆活动,到处繁花似锦,到处歌舞升平。然而身处其中的古丽总觉得缺少点什么,4月5日那天,她和朋友们相约去凭吊“木卡姆”音乐之母阿曼尼莎汗的陵墓。“陵墓紧挨着街市,肉香飘到墓地,活人与死人的气息是相通的。中间是一座清真寺,寺院与墓地也仅有一道栅栏相隔。街道上的尘土和墓地上的尘土同时被风带入这里,人们在街上鲜活地过了一生,死了抬到寺里一洗一裹,马上就被送进墓地里。”在那里,生与死仿佛并没有明确的界限。边观察边思索,古丽再次感到文思泉涌。一扇窗户一经打开,创作的题材便会源源不绝。

厚积薄发,新锐佳作迭出文坛瞩目

2010年,古丽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跟羊儿分享的秘密》;2012年第二本散文集《混血的村庄》与读者见面;2013年底出版的《隐秘的故乡》,是她的第三本散文集。

散文《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入选《中国散文2012年度佳作》和《2012中国散文年选》。散文《模仿者的生活》获得2012第四届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2012年度《民族文学》奖、《散文选刊》2012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散文《思念的重量》获2013“我的一封信”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大梁坡的汉子和婆姨们》获2013年度全国散文年会一等奖。散文《苏醒的第六根手指》入选《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3》。

作为一名维吾尔族作家,古丽写的是汉文,读她作品的人也多为汉族人。现在,她的部分散文已被翻译成维吾尔文、哈萨克文、蒙古文、藏文和朝鲜文,刊登于《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她的两本书,也已被翻译成维吾尔文字。

文化交融是世界性主题。古丽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把江南文化的丰富内涵传递给新疆各民族,把新疆少数民族在文化交融中的特殊心理体验传递给广大的汉族。让自己的文字作为一种媒介,用来解释文化差异、增进各族了解、沟通彼此情感。

小说家谢志强提示读者,古丽的作品可以放在“冷战以后的世界文流”这个大背景下去解读。最近七八年,跨文化背景的作者,边缘文化、混血文化已经成为国际文坛的主流,这股文流的核心就是体现个体身份的焦虑,这是世界大融合中出现的普遍现象。古丽的作品中承载着一个哲学的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谢志强认为,看一位作家能否走远,就看他(她)是否建立了自己的世界。古丽通过建立参照系,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这是所有作家都梦想达到的东西。

责编/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