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大与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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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小国王十二月二世来拜访过我几次。他身高不过三英寸，总是穿着一件很小的红色天鹅绒大衣，边上还镶着一圈华丽的貂皮。但小国王实在是太胖了，完全无法扣上大衣的扣子。

QQ熊软糖是小国王的最爱。但他实在是太小了，每次吃的时候都得用两只手才能将软糖抱起来。而且一只QQ熊几乎就有他半个人高，他得费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把熊举起来。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柔软的QQ熊，咬下了一大块缺口，然后问了我一个他已经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第一次来拜访我的时候，我便告诉了他答案：

“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出生时仅仅是个小婴儿。之后我们会慢慢长大，变得越来越高――有些人可能会变得像篮球运动员一样高大。之后我们又会慢慢变小，最后死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完全不合常理！”小国王听完后咬下了QQ熊的右手，边吃边说，“人应该在出生时就很高大，然后再慢慢变小，小到任何人都看不见也找不到，最后消失不见！”

“那样的话，殡仪馆就该关门了。”我说。

“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就是这样的！”小国王大声说，“我的父亲十二月一世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小，结果某一天早上，他的仆人再也无法在他的床上找到他。就在那一天，我成为了新的国王。”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人出生时就很大，那怎么可能生得出来呢？”我问道，“每一个人都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每一个婴儿都必须比妈妈小才行啊！”

“从肚子里生出来？！”小国王大声叫道，“我可不是这样的！某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接着我就走到王子办公室里，开始处理各种事务。事情就是这样！从肚子里生出来？胡说八道！当你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你的人生就已经开始了！”

“那你是怎么躺到床上去的？”我问道。

“等一等，我想一想……”小国王沉思了一会儿，“好像国王和皇后……呃……会在一起……做什么事来着？我忘记了！你看，我已经变得这么小了，很多事情早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又狠狠地咬了一口QQ熊。

我对小国王说：“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要教他吃饭和走路，教他读书和写字。要是他流鼻涕了，你得帮他把鼻子擦干净。你要陪他玩骰子游戏，教他不要随随便便发脾气。无论他到哪里，都会有大人跟着，大人们会抬起他的头，让他看这边，看那边……”

小国王十二月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笑得全身都颤动了起来。在我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QQ熊的脑袋给吃掉了。

他一边嚼着嘴里的软糖，一边看着我问道：“然后呢？”

“然后小婴儿就会慢慢长大。”我答道。

“会感觉到疼痛吗？”

“不会，长大的过程是非常缓慢的。虽然我也听人说过，有些小孩一个晚上就能长高两厘米，如果你把耳朵贴在他们的胳膊和脚上，甚至可能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呢。”我说。

“我们那儿也差不多，但是过程和你们正好相反。”小国王接过我的话，“在我们那儿，你只会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自己在变小。比如前几天，晚上的时候我还能把我的茶杯放到桌子上；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得垫把椅子才能爬上桌子把茶杯拿下来。”

小国王顿了一会儿，问道：“在你看来，慢慢长大是一件好事吗？”

我说：“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他说：“听我说完后，你现在知道了呀！”

“再和我多说一些你们那里的事情吧。”我说，“你们刚出生的时候都知道些什么呢？还需要学习什么东西吗？”

“我们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小小胖胖的国王十二月说，“我们一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起床就会读书写字，还会算微积分，编写计算机程序。我们会上班工作，会吃饭应酬。一切都得心应手！但是之后一些事情就会慢慢从我们的记忆中消退，随着身体慢慢变小，我们遗忘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然后我们就不用上班了，因为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记得也不会做了。我们的脑袋会变得空空如也，会留下许多自由的空间。其他人必须为我们煮饭做菜，而我们可以去找朋友聚会聊天。当然，我们也能到花园里乘凉休憩，看看树木的影子，想象那是一个飘荡的幽灵。还可以给天空中的云朵取好听的名字，或是对着自己的泰迪熊发脾气，还有……”

我打断了小国王的话：“要是‘大人’禁止你们做这做那呢？”

“‘大人’是不能禁止我们做这做那的！”小国王反驳道，“在我们那儿，一个人越小，就越有权力，因为……因为他的生活阅历比其他人更丰富。哈哈！而且他无论问什么问题，‘大人’都必须耐心回答。比如，为什么一个房间要有四个角落？为什么一个骰子只能写六个数字？为什么天上会下雨？即便他得到了答案，他还是可以马上就忘掉。因为得要照顾‘小的人’，我们所有的自动扶梯都有小台阶；我们的马桶也都非常小，否则‘小的人’就会掉进去。对于‘大人’来说，这一切算不上什么好事，但那也没办法，他们必须适应这一切。”

他迅速且骄傲地站了起来，把吃剩下的QQ熊放在了地板上。他试着扣上自己的红色大衣，但不管怎么使劲还是扣不上，因为他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我把QQ熊放回到他的手里，说：“在你们的世界里，人生是在童年时期结束的，对吗？”

“没错！”小国王回答道，“你想想看，这样的话你就永远有值得期待的东西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我想你并不是真的在变大，虽然看起来是那样。”

“这是什么意思？”我感到很困惑。

“我想你们的人生也是从大开始的。假如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一开始你们拥有很多东西，很多可能性；但是每一天，都会有人从你们的身体里拿走一部分。当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你拥有无限的想象力，但实际上知道的东西很少；就因为你们知道的少，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来想象。比如，灯为什么会发出亮光？电视为什么会有影像？小矮人为什么会住在树根下？如果能站在巨人的手中，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之后你们会慢慢长大，比你们更大的人会跟你们解释电灯和电视的运作原理。你们还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小矮人和巨人。随着你们拥有的知识越来越多，你们的想象力也越来越少。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对。”我轻声说道，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长大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可以学习、认识这个世界……”

小国王接着说：“你们的年纪会越来越大。小的时候，你们可能会想当消防员，想当护士，或者别的一些职业。等你们长大后，你们真当上了消防员或护士，就再也没有办法从事别的职业了，一切都太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在变小，难道不是吗？”

“唉！是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我们那样就好多了。”胖乎乎的小国王十二月咬了最后一口QQ熊，边吃边说道，“我真是为你感到难过。当然，是为你们世界里的所有人感到难过。”

他站起身子，挺着大肚子挤进书架与墙之间的缝隙，没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不见了。他每次都是这样，而且每次都会变得更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