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人生减法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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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声响了，管老师走了，同学们也走了，只有我们想退学的几个人没走，看着黑板上的那几个算式发呆。
高三开学不久的那堂数学课，是我们几个人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堂课。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已向校长兼班主任管老师递交了一份关于退学原因的说明，就放在他二楼的办公桌上，估计他第二天上课前一定能够看到。
虽然他是校长，但大家都习惯叫他管老师。
我们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听完班主任管老师的最后一节课，吃过午饭，就南下打工。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还在二亩地里劳作的父母，才能对得起管老师的教导，才能对得起那些被我们荒废的日子。毕竟我们已经是十七八岁的男子汉了，没有必要为一个没有结果的目标而奋斗。
我坐教室里，却在盘算着打好的背包里是否还缺少东西。过去的三堂课和以往一样，什么也听不进去，不过还好，没有像以往那样昏睡百年，毕竟这是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虽然成绩不好，但多少还有点不舍，还有点留恋。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我倒有些紧张。管老师还是像他以往一样，抱着几本书和教案，慢腾腾地走进教室，关上门，走到讲桌前，放下书本，很慎重地看了大家一眼，然后重重地点点头，用他那夹着较重的方言口音说：“请坐！”
我发觉他今天看我们的眼光有些不对，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要稍长一些。因为平时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坐下来睡觉，刚站起来就坐下去，而今天，仿佛足足站了几分钟。难道这几分钟他一直都在望着我们？看出了我们的心思？
“你们今年多大了？”管老师像往常一样很亲切地开始上课。只是大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突然，不过也没有什么，一些老师的开场白经常就是这样。
“17！”
“18！”
“19！”
……
班里最小的喊“16！”
而我们几个近20岁的人没有吱声，要是在平时，我们非起哄不可，不喊22也要喊20。不过那天我们没有吱声，只是在座位上听听这个与己无关的问题。
“那就当18吧，取一个大概平均的数。”管老师说完，顺手在黑板上写了一个“18”。
转过身来，他依旧带着沉重的表情问大家：“你们看我今年多大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地猜着，有的说“35”，有的说“30”，有的说“40”，还一个不服一个在较着劲，偏说自己的对。不知是谁半天冒了一句“50”，一下子把教室搞得像炸开锅。大家笑完之后，也就安静了下来。我们几人坐在后排，也跟着笑，不过我一边看着管老师一边在猜，猜管老师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笑，不过两只小小的眼睛里却发出冷冷的光芒。
当教室里的同学都静下来的时候，大家只看到他脸上开放的微笑。他转过身，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45”。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他拿着粉笔的手还像平时那样支在讲桌上，这个动作让我感到亲切。以往很多次，我总是抬起头来看他这个动作，而不听他讲课的内容，恰恰是这个时候，他讲的东西最好懂，想不懂都不容易。
“我到今年工作24年了。”他顿了顿说，“24年。多少次我都想辞职，做点其他事情，觉得这样下去不会做出什么成绩，但我却坚持了下来。”
教室里安静极了，从来没有过的安静，以前在嘈杂声中我们也能呼呼大睡，今天却睡意全无。
“什么原因呢？”他卖关子的时候又习惯性地望了一下屋梁。
大家翘首以待。
“我发现了一个现象。每次我想辞职的时候，都是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都是对自己不满意的时候。怎么办？”他又望了一下屋梁，接着说，“有一天我在家给吊蓝浇水，发现一个现象――那吊蓝的叶子有的已经枯了，底下的部分已经黑了，我浇完水，顺手把那枯叶和黑色的叶子掐下来，发觉浇完水的吊蓝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很鲜活的样子。”
大家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是一堂有趣的数学课，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要讲些什么。
“要说不一样，不就是因为我掐了几片老叶子吗？”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想到了自己。”
他说完又看一下屋梁，这时我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屋梁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麻雀作了个窝，一根麻线在窝下飘荡着。
“要是把我的年龄也掐去一些会怎么样呢？我愿意坦陈我的教育经历。”他说完，看了我们后面一眼，继续淡淡地说：“教了10年书，我才在本地区获了一个赛课奖，而这个奖，很多青年老师出道三四年就获得了。于是我就想，就当减去10年吧，那我不就是一出道就获奖了？一个一出道就能获奖的教师，将来一定不会太平庸。”
说完，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算式：31-10=21
“26岁那年，我发表了第一篇‘豆腐块’，这同样不值得炫耀，出色的年轻老师那个年龄已发表好多了。于是我就想，减去十年吧。就当16岁，16岁能发表文章，天赋不错呀。”
说完，他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算式：26-10=16
“32岁那年，我出版了第一本书。这个年龄出书也很普通，我就想，减去10年吧，就当22岁，22岁能出书，该是个有前途的青年吧。又想，一个22岁能出书的青年教师，努力到44岁，一定能做出点成绩吧。而到那时，再加回那10年，也不过54岁，54岁能做出点事来，人生没白活呀!要知道多少人从朝气蓬勃到白发苍苍，一无所获。”
大家自发地鼓起掌来。
在大家的掌声里，他继续写着：32-10=22
“我今年才45岁，再加10年不过才55岁啊。10年要做多少事情。而今天，我已经是一名校长了，可我一直把自己看成35岁。”说完，他在黑板上的“45”后面写道：45-10=35
“而你们今天只有十七八岁，减去10看看，七八岁就读高三了，不是神童是什么？”
下面默不作声。
下课铃声响了，管老师走了，同学们也走了，只有我们想退学的几个人没走，看着黑板上的那几个算式发呆。
又一个10年过去了，我真庆幸我们听了那节最后一课，却又是改变了我们的一课，我们课后都留了下来，一个没走。今年我们都小有成就，回想那节课，真是感慨万千。
马永碧摘自《思维与智慧》2008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