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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笔记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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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鸡・生态人

不久前,县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因为生态鸡。

鸡舍在水塘的坝埂上,当扛摄像机的记者小宗选好位置,一打开鸡舍门,一千只三月龄的公鸡母鸡便蜂拥着跑了出来。有的,还扇着翅膀,伸长了脖颈。在音乐声中,带头的鸡群冲入梨树林地、绿草丛中。

十年前,我就憧憬过养鸡,养很多很多的鸡。夜晚,在煤油灯下,一群随我上山的年轻的垦荒者,热烈地讨论过养鸡的好处。譬如,我们有很多空闲的山地,可以种包谷;我们有很多绿色的青草,可以制造维生素;我们有很多土蚕、炒豆虫、蚯蚓,可以供应蛋白质;我们有纯净的阳光,可以消毒杀菌;我们还有数不尽的绿叶,可以释放出关乎一切动物生命健康的新鲜氧气。那时,还没有“生态鸡”的说法。但是,果园里放养的鸡,一定好卖。

这是一种理想,这种理想由一个残疾青年来带头实施。当然,理想的背后还有一个严酷的事实。那就是,他首先是为了生存的企望。生存是现实的,理想有时却是飘渺的。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由我筹措资金,购买了第一批鸡苗;同时,为了探索,还以五百元一只的高价购回四只肉种灰鸽。但是,由于在养殖方式上涂抹了过多的理想色彩,经不住老鹰、黄鼠狼以及疾病的侵犯,不久之后,鸡群以全军覆没而告终。

幸好,有一只失踪了的老母鸡,一个月后,从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回来了。而它的身后,还有一群毛绒绒的小家伙。前呼后拥中,老母鸡咯咯咯地叫着,小家伙们叽叽叽地应着。这场景,便成为我日后不断养鸡的诱因。

前年的某一天下午,与一群老知青们闲聊,兴奋之余,知青们抖落出他们当年的劣迹:如何偷鸡,如何养鸡,如何用一份钱买回两份鸡。特别,偷鸡的念头,是他们看到一个生动的场景之后才产生的。那场景里:当主人敲响铁盆,撒出一把苞谷粒的时候,一群五颜六色的鸡们便飞扑啄食。甚至,会因争抢一粒苞谷,把主人的赤脚啄出血来。

一次偶然的触发,或者一时的突发奇想,会把一个人拖入深渊,也会把一个人推向成功的顶峰。于是,当我在下关街头碰到一位因下岗失业而生活无着的当年的同事之后,我又实施了我久蓄心头的养鸡计划。

我们一起上山。在离开城市的时候,我们也都情不自禁地回望了城市。在山坡上,我们一起动手建鸡舍,并参观了数家养殖大户。因为,曾经失败的教训告诉我:入行并不难,难的是懂行。这就像一条看似平坦的道路,行走时,你最好光着脚丫。这样,每一脚下去,脚底的神经都会准确地告诉你,哪里是相同的,哪里是不相同的。

我们养了很多鸡。并且,在养殖环境中播放着用葫芦丝吹奏的云南民乐。在第一批失败之后,总结教训,再进一批;第二批损失之后,总结经验,再补一批。虽然,经验在增加,鸡价却在下降。当我养鸡的主观理想第一次变为客观失落,是在冬季的一个夜晚:一车鸡,凌晨一点,进鸡舍,一只一只地捕捉,一只一只地装箱,然后出发。然后,必须赶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必须于凌晨六点到达凤庆县城的菜场下车。那批鸡养得很成功,却卖得很亏本,因为市场原因。极度辛劳之后,我怀揣着难以言状的失落返回山坡。

失落是一种痛苦。没有痛苦就没有喜悦。之前,当我们把两千只鸡养成六百只的时候,正值红雪梨成熟,我们拾捡了许多落果,让鸡群兴奋争抢,此举使鸡们被客人誉为“水果鸡”。同时,那是市场价格高到顶峰的时候。而我,失去的是金钱,得到的是美誉。

今年初,一对年轻的夫妇回到了山坡。他们是几年前从此地出发到彼地去闯江湖的侠客。江湖中有许多精彩也有许多无奈,在鼓励返乡创业政策的召唤下,他们便回到了养育过他们的故乡,回到了这块他们也曾经辛劳过的山坡。那么,今天,我们就养!因为今天,我们已经有能力把很多很多的鸡养成风景。

在鸡苗的脱温阶段,我常常陪着他们到深夜,讲解着我的失败以及失败中的经验。在自然条件下,恒温是不可能的,因此,尽管有火炉燃烧着,但是,温差,致鸡于死地的温差,却得靠人来时时关注着,时时调节着。在那样的夜晚,虽然有些累,虽然有些倦,但是,看着活蹦乱跳抢食的鸡苗,心中的温馨会与深夜的寒冷形成反比。

有一条短信我还保留着。那是前年冬季的一个深夜,我独自守在脱温房前抽烟的时候,一个远方的友人发来的,他在短信里说:“创业就是一条坷坎的路,如果你不为了你的目标去拼博,那么,这条路就永远是一条不成功之路;相反,如果你为了你的目标付出了努力,坚持走下去,这条路将是一条伴你走向成功的高速公路。”在寒冷的冬夜,这样的关心是温暖的。因此,在今年春暖乍寒的深夜,我便打开手机,请他们和我一起分享这份温暖。

有失败才会有成功。这批鸡不仅一天一个样地健康地成长着,而且,市场的销售价格,也从低谷渐渐上涨,于是,在销售一空之后,略略估算一下,脸上自然有了笑意。第二批鸡随着雨季满山遍野的青草一起生长。青草的生长在危害着梨树和梨果。每年雨季,我都得花费一笔心痛的资金,把它彻底剿灭。但是,青草灭不尽,雨水催又生。因此,当我们把部份土地用钢网围住之后,便让这些鸡们去承担剿灭青草和害虫的任务了。

果园里放养的鸡,理当在音乐声中长大。因此,每天清晨,太阳冒山的时候,在音乐声中,放出;每天中午,绿荫清凉的时候,在音乐声中,撒料;每天傍晚,晚霞染红鸡们的眼睛的时候,在音乐声中,牧归。

这是个和谐至极的过程,你会因此而鹤发童颜。

其实,卖鸡是不得而已的事情。当这些鸡们已成为风景的时候,看着它们悠然自得地在梨树间觅食的时候,特别,当地面也干净异常,垂挂枝头的红雪梨也渐渐红了起来的时候,少了这些鸡们,便少了动感,少了生气,而养鸡的人呢,也会少了一份快乐。中秋节就要到了,红了颜面的梨果要摘,红了鸡冠的鸡们要卖。紧接着,必然秋风萧瑟,落叶满坡。到那时,第三批滇南的土仔鸡将进入林地,而秋冬之交的风景里,也才会多了一份鲜活。

没有季节就没有风景。在四季不同的风景中,在这块土地上,动态的场景将越来越成为静态场景的补充,将成为相互依存的整体。金钱是需要的,但它毕竟不能成为唯一的目标;而一种理想,哪怕很小,成功,则意味着更为本质的收获。

今天,无疑是因为现代文明,才创造出了“生态鸡”的称谓。在人类的生存环境中,总会涌现出许多一时无法克服的矛盾。人性,在高歌着现代文明的同时,又激活着返朴归真的意愿。因此,“生态”一词的应用已日渐广泛。当我们因“生态鸡”而扬名的此时,有一位来自都市的客人对我说:“生态鸡是人养的,而养鸡的人,生活在被数万株植株包围着的环境中,被这样的环境养育着,你们也就成为生态人啦!”

于是,我在县城“生态鸡”直销店的牌匾上,写下了这样的广告词:养生态鸡,做生态人。

梦雨

夜里总在做梦,梦里总在下雨。有时,雨下得很大也很急;有时,雨下得淅淅沥沥。但不管怎样,只要下雨,我眼前总是雨雾迷漫,甚至,对面的山峰也模糊难辨。于是,我在梦中沐浴着浓浓的湿气,全身的毛孔也会因通畅而舒适异常。当然,也会有些凉意渐渐袭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拉动棉被。

这样的梦做了很多也做了很久。然而,当一觉醒来,睁眼看天光明亮,心中便涌出许多惆怅来。接着,披衣踱出门外,看一轮红红的太阳从东山顶上冒了出来,而天空蓝得出奇,云白得耀眼,看那景致,似乎便有些诗句要从心里迸了出来。但是,才一低头,梨树、大青树、青菜、萝卜均叶心萎缩,颜色灰暗。那本色的绿,那被歌赞为蓬勃生机的生命的绿,却在没有一点点湿度的微风中发出绝望的。此时,常常会有鸟群从眼前飞过,常常会有鸟群在枝杈上歇脚。不经意地一瞥,它们分明是五线谱上的音符。同时,它们的鸣叫,便在我耳边响成令人心悸的死亡之曲。

也许,这种鸣叫,只有我能听懂;也许,这种情怀,只有我能酿造。

终于有一个夜晚,我仍然做梦,仍然梦见很大很急的雨,仍然梦见淅淅沥沥的雨,一种声音,一种极具诱惑的声音,突然将我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漆黑中分明有很大很急的雨声,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梦非梦,非梦是梦,不妨做回梦游人,我便起床披衣,我便推门出去。我伫立雨中,摸摸脸颊,疑是梦中的雨落在眼前,疑是眼前的雨飘在梦中。梦里是雨,梦外是雨,梦已经醒来,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雨。此时不知是何时,猛然地,我想把自己化成一场雨,而且,我已经把自己化成了一场雨。

我经历过许多雨季,经历过许多雨季里各种各样的雨,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同样的雨季不同的雨,曾经是那样地浸润了我的灵魂,打湿了我的心情,我于是有了生命的鲜活,同时,也会有了淡淡的伤感和忧郁。

在那些已经远逝的雨季或者不同的雨中,我写过许多关于雨的文字,其中有“一场雨,洗亮了所有生灵的眼睛;一场雨,滋养了所有植物的灵性。”但是,随着雨季的不断到来和不断逝去,随着生命时光的推移和色彩的变幻,我的文字便有了相应的转移。其中“长长的雨季缠绵,我亦缠绵;长长的雨季多情,我亦多情;华发不曾早生,只雾般潮湿的情绪漫过前额”便为例句,而对于今天的梦中的雨和梦外的雨,我却难以言状。想了半天,终于想出如下几句:“当万物在不断着死亡的时候,当羊群在燥热的山坡上抽搐的时候,当人类的眼睛充满恐惧的时候,雨啊雨,你在哪里?今天,当你姗姗来迟的时候,我,终于和你融为一体。”

在我眼前的土地上,数万株植物的变化时时在牵动着我的心。我的心是坚强的,对人类而言;我的心是脆弱的,对自然界而言。早在去年秋来的日子里,我眼前的一万余株的梨树枝上,已经鼓出了难以计数的花蕾。这是在为今年春天的庆典所做的准备,同时,我似乎也早早地看到了今年秋天的累累硕果。但是,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沉睡之后,花蕾上的鳞片一层层干瘪。干瘪中,也有少量的花蕾终于努力地挣脱了紧裹的瘪壳的束缚,开放出几簇或者几朵白色的花朵。很大一部分,则彻底地干瘪为无望的死蕾。春天总是春天,春天的脚步从不停歇,当春天走到与炎热的夏天交接的时候,因为无雨,更有无数的花蕾因努力失败而相继死亡。因此,许多梨树没有一朵花,没有一片叶,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也有一部分,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一朵花,但还能勉强地绽出几片嫩叶来,显示着求生的渴望。而在烈日下,在我的眼中,它似乎是一个生命即将结束之前的略显绿意的泪滴。

大青树因挺拔繁茂而享誉一方,成为风水树而享受过千年香火。但是,我眼前的万余株大青树还处在日渐成长的青春岁月,在极度的干旱中,它们硕大圆润又滴翠的叶片被渐次风干成浅黛色的陈旧的史页,在风中簌簌地唱着最后的挽歌。它们的如毫的红芽,在烈日或寒风中书写过豪放诗篇的笔尖,也萎缩成许多小小的引号,在风中无望地晃动,不知道要引出些什么文字来。紧接着,一棵又一棵的大青树从树尖枝梢开始死亡,渐渐延至根部,再接着,一棵棵在风中倒下,倒在它们企望福荫的土地上。

我用了九年的时间让一片荒凉的土地绿树成荫,这无疑是我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我真诚地挚爱着它们,并希望在最近的日子里,将大青树移植到更适合它们的土地上。然后,用它们固有的强盛的生命力,编织成一片稠浓的绿荫,去福佑一方人群。而我的梨树呢,从前年始,已经硕果累累,红艳鲜亮地运往四方,让我享受着来自四方的赞扬。在这一过程中,它们死亡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为了它们的成长和存在,在不久前的一个日子里,差一点死亡了生命的全部。

有秧草的地方必然湿润,土壤湿润的地方必然有地下水源。在去年冬末的日子里,我在一块有秧草的土地上挖掘了一个约八十立方米的池子,果然,马上有汩汩的泉水流出,汇聚成清浅的一湾。那是个高二米长十米宽三米的池子,在为坝埂浇灌混凝土的时候,我非常意外地头朝下脚朝上地从坝埂顶端掉了下去。头部的大半部分,完完全全地插入稀泥巴里。然而,我似乎没有受伤,很快地拔出头来,抹去脸上的稀泥。睁开眼睛,清晰地看见了眼前的景物;闭上眼睛,准确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但是,我呼不出气去也吸不进气来,胸腔里憋得难受异常。此时,一个在平时离我们很远的叫“死神”的物体,非常迅速地占据了我的整个思维空间,让我来不及判断什么,来不及再做什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明确的意念,那就是:我的生命将要终结。

我的生命没有终结。一个泥工从坝埂上跳了下来,按照我能做出的最后的手势,他准确而猛烈地敲打着我的脊背,让我终于吐出一口气来,随之,也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去。终于,我站起来了,站得还算平稳;我走出来了,尽管还算蹒跚。

在博大无私的自然界里,每个生命都有一个客观的存在过程,每个生命都会有着新生有着死亡。只是,我们非常虔诚地希望把新生到死亡的距离拉开一些。因为,我们都想在有限的属于自己生命的时空范围内,多做一些有益于人类有益于自己的事情。当我的生命又从泥塘里站了起来之后,猛然明白,自然界孕育了人类造福着人类,而人类并没有以感恩之心给自然界任何回报。眼前的极度干旱,便是自然界给人类敲响的警钟。

我在警钟声中焦灼,我在警钟声里徘徊,我尽力用有限的水源去缓解极度的干渴。但是,持续的火热的太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不可抗拒,我不可阻挡!

夜里总在做梦,梦里总会有雨。终于,在芒种节令之后第五天的深夜,我梦里的雨和梦外的雨融到了一起,充沛的雨量,已完全能拯救所有植物的生命。并且,在以后的几天里,仍然时雨时晴,时晴时雨。同时,每当深夜梦里有雨的时候,梦外必然有雨;梦外有雨的时候,梦里也必然有雨。凡我醒来,总会有一曲天籁,时而飘渺时而清晰,时而遥远时而亲近地娓娓传来:“当你想念我的时候,请用真情呼唤我;当你厌倦我的时候,请千万不要抛弃我……”

岁月流蜜

岁月流蜜。但为了一个目标,在实现它的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当你被困惑、彷徨所包围的时候,心中充满的却是苦涩;只有在退缩绝望的那一刻,你才会真正懂得蜜的滋味。那滋味,在嘴里是甜,在心里是悦。

蜜是蜜蜂酿就的。蜜蜂嘤嗡着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但是,它们灵动的身姿,它们时而分散,时而聚拢的生存态势,似乎随时向我昭示着什么。我总想读懂它们,但它们像“禅”。“禅”是佛家超出语言范围的智慧,我无法破解。即便有一刻因顿悟而破解了,我也没法用语言表达。

这种意念因一群土生土长的野蜜蜂而生成。野蜜蜂结巢在灌木林里,或者荆棘丛中。它们的体态比家养的蜜蜂要小些。我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时候,怀疑它们不是蜜蜂。这样的蜜蜂闯进我的生活是在十年前的春天,那是个草枯水冷的日子,眼前是一片荒草凄凄的景象。当然,因为春天,毕竟还有几簇不甘寂寞的野花在努力地绽放着。

这是一块陌生的土地,但我已成为了这块土地的主人。为了一个目标,我的心是温暖的,我的情是激扬的,我的眼睛也会因此而更加明亮,跋涉过许多崎岖山道的双腿仍然强健有力;有未知,才会有新奇;有目标,才会有成功。

我想我肯定是打破了这块土地的宁静,暂时地给这个原生态的环境造成了破坏。因为,推土机很快推出了公路,山坡上错落地冒出了几缕炊烟,在锄头的起落声中,果园的雏形已像模像样,瘦弱的植株,渐次在春天的召唤中绽出了绿叶。而一巢巢野蜜蜂,大都被追赶得漫坡飞舞,它们非常辛劳地酿就的蜜,经纱布过滤之后,有一部分,在我的茶杯里,被滚烫的水,冲成浅琥珀色的琼浆,壮了我的精气神。

我无法顾及它们的存在。但是,当眼前又有一群蜜蜂飞舞着的时候,我会短暂地猜想过它们的归宿。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它们不计前嫌,竟然与我共处一巢。木屋是新造的,是我在纸烟壳上设计的,造型新颖而别致;我领着工人们一起建造的时候,突发奇想地把坝子里烤烟房的原理移植进一楼的房间,让每一个床铺都类似东北或者西北的土炕。一楼是砖混结构,具有简易标准间的功能,目的是在接待亲友的时候,让他们相对地舒适并发出赞叹。二楼则全是木结构,为了绝不等同于别人的风格,三个房顶,一高两矮;并且,在内装潢具有现代意味的情况下,外装潢则全用边皮板。我喜欢杉松、红松边皮板上的厚厚的皮层,它们粗糙而古朴,庄重而嶙峋,颜色深褐而苍黛;那天然致极的条纹,会勾勒出你的许多想象,并会把类似童话的意境,延伸到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中去。

由于某种无知,我让蜜蜂们钻进边皮板的缝隙中,到里面更为中空的部位结巢。同时,也让名叫椿和象的两种害虫有机可乘,让它们在板与板的缝隙中和皮层里躲藏产卵。但是,任何昆虫都是有知的,只有人类,常常会犯把无知当成有知的错误。因此,当木屋旁的梨树上结满果实的时候,我也不可避免地犯了把无知当有知的错误。梨果在夏天的热情中渐渐膨大,在秋天的颜色中渐渐成熟,但是,许多梨果被膨大成典型的麻子脸;凸凹不平的果面上,光洁的凸面颜色鲜亮,咬一口,内质甜嫩;而在凹下去的部分,表面如深陷的钉帽,里面是木质化的钉杆。这种现象让一百个吃过无数梨果的休闲的客人说是蜜蜂的叮咬所致。蜜蜂是无辜的,当被我想方设法追逐了几次之后,我才为我的无知感到可笑。当然,这一切必然是作恶多端的椿、象们干的。它们躲在暗处,为它们的杰作发出得意的笑声。同时,也必然会嘲笑着人类的无知。

从无知到有知是要付出时间和学费的,这其中还含有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但是,当我懂得保护蜜蜂消灭椿、象之后,我的梨果大都光洁鲜嫩之后,偶然发现一个麻子脸,也仍然有除我之外的人们非常肯定地指认为是“蜂子叮的”。蜜蜂始终是无辜的,它们在为孕育果实传授花粉之后,一直默默地忍受着这份委屈。在它们的委屈中,我的天花板上渐渐有一滴两滴透明的、金黄色的、粘稠的液汁流下。时间渐长,地下竟然有了厚厚的一层,大大的一滩。在疑惑中,我终于壮着胆子,用指尖蘸了一下,放到舌尖;顿时,那甜、那纯、那滑爽的感觉让我马上确认这是蜂蜜,这是溢出腊巢的陈酿蜂蜜。

我想我可以放一张床,把枕头调整到蜂蜜流下的位置。白天,在枕头上放一只碗;晚上,我在那个位置上张大嘴巴。如此,在山坡上劳作时的一切困顿,都会被纯净的蜂蜜化解;心中所积满的许多苦,会被嘴里的许多甜所驱散。假如有梦,定然有笑声传向夜空。

我终于在别人的建议下撬开了天花板。天花板与上层楼板之间,有二十公分的距离,腊巢就一饼饼地悬吊在楼板上,一饼挤一饼,一片接一片。腊饼有乳白色的,有浅黄色的、黄色的、有黄中透黑的。细看之下,乳白色和浅黄色的腊饼里灌满蜂蜜,并有乳白色的蜂蛹附着在上面。黄色的只有少量的蜂蜜了,而黄中透黑的那些腊饼,早已空空如也。蜜蜂们在这个时刻是不甘心的,它们张牙舞爪地在周围飞来飞去。但是,割蜜者手里总举着一坨干牛屎,还时不时地吹吹冒着青烟的炭面。那炭面红红的,不吹的时候被青烟包裹着,看不出它燃烧的模样。蜜蜂们害怕牛屎上发出的青烟,烟到哪里,它们就会迅速地逃离哪里。因此,当蜜蜂们最有理由去放射尾部的尖刺,去作勇敢的自卫反击的时候,却被青烟剥夺了这样的机会。但是,每只蜜蜂只有一根自卫的锐刺,当迫不待已而放射的时候,它的生命也就结束了。人类总喜欢用同情弱者的谎言掩盖侵犯弱者的行为,巧妙地把弱者的财富占为已有。因此,当我处在弱者的财富面前,除了心里有暂时的内疚之外,仍然非常高兴地拥有了一小桶蜂蜜。由于蜂蜜的诱惑,我终于找来一只木箱,让深谙此道的农人,用稀牛屎糊住所有的缝隙,然后,洒点糖水,把蜂王放在里面。这样,那些蜂王的士兵们,或者说奴隶们,或者说情人们,就很快地进入蜂箱,聚集在蜂王的周围。

这只蜂箱移至另一个老院子的土墙下,渐渐地,随着蜂王的增加,被分成三箱、五箱。但是,不久之后,也许是一只新蜂王喜欢访古探幽,也许是那只老蜂王不舍恋旧,已恢复原状的那块天花板上,又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蜜了。

我在这块土地上一年又一年地劳作着,但是,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预期的收获,在那段苦涩而几近绝望的岁月里,因为有蜜蜂,因为有流蜜,才让我一如继往地挺立着。

“禅无处不在,”佛祖如是说。眼前:“禅”就是飞着的蜂,“禅”就是流下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