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仇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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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一架抵港的客机在重庆机场附近爆炸，我成了不幸的女人。本来打电话说三天后才返家的丈夫不知为何搭上了这班飞机。我只觉得眼一黑，刻骨的悲伤和喧天的恸哭都被昏厥掠去。现在想来，那几天已经到了人生的冰点和极限。可我不知道，我命运的深渊中，更大的不幸正悄悄地向我逼近。

首先是我从遇难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位大学同窗的名字――徐蔷。她早年丧父，老母又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些不幸加上她自身境况不好，使她变得极度忧郁。念于同窗之谊，我曾让她到我家来玩几天，但我万万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一周内，她与我丈夫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我呼天抢地的痛哭中，蝴良狈地逃逸，我丈夫郝兵则跪在我面前，涕泪并流地扇自己的嘴巴，请求我原谅。最后我原谅了丈夫，因为我深深地爱他。

大约是丈夫逝世后的两个月，家里的门被一阵急雨般的敲打轰开。门外是一位抱小孩的女子，她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讲起：半年前住在十八楼的一对夫妻请她带孩子，两个月前他们去北京办事，说好一星期就回来，谁知两个月了，杏无音讯，留给她的钱早已用完，她和小孩已三天靠最后半包奶粉果腹了。实在没办法，她根据男主人丢在家里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上面的地址找到这里来……

她还在絮絮叨叨，我一望她手上抱着的小孩就明白了一切。刹那间，野兽般的咆哮从我嘴里发出，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怕，因为她被我一声“滚”的怒吼吓得颤颤发抖，怀中的小孩也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关上门，这时我真正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曾倾心相爱的人竞如此恶毒而圆滑地欺骗了我，自己还能够去相信和怜悯什么吗?上帝啊，你是否也要把我锻打成恶毒的女人，教唆我去以牙还牙?

转眼春节，大学同寝室的另一位好友来拜年，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好友说，其实徐蔷与我丈夫后来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有所闻，她还专门去劝诫过，丈夫当时拉住她恳求，只要不告诉我，一定痛改前非，与徐蔷一刀两断。她叹了口气说，只是那小孩太可怜，没人收养，被送到福利院时还不到两岁，一天到晚只是哭，瘦得像只小猫。

第三天，我办事路过那所福利院，突然就产生了去看看那小孩的念头，小女孩果真像一只弱小的小猫，蹲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工作人员拿了一盒什么药过来，一边给女孩涂抹一边说，嘉嘉太可怜了，她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看背和屁股全是针眼；你说那些当父母的可恶不可恶，没本事养，就不要生啊！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睡梦里都梦见小女孩对我笑，像一轮新鲜的太阳那样朝我纯洁无暇地笑。其实，我是很爱孩子的，只是支持郝兵攻读硕土才把做母亲的梦压抑了那么久，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牺牲却成了别人的丑恶。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中，我又去了几次福利院。

4月的一天我又去看她，这一天，嘉嘉高烧40度躺在床上，两腮烧得通红，一看到我，小手无-力地攥住我喊阿姨，两行清泪就流了出来。对生命的珍爱之情，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我。是啊，孩子是一株生命的嫩芽，经不住风吹雨打，更承受不了人间的痛苦和委屈，她只应承受呵护与爱。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泪也流了出来。嘉嘉懂事地用滚烫滚烫的小手轻轻地为我擦拭，嘴里喃喃地说，阿姨莫哭，你头痛的话，嘉嘉去喊医生来打针，嘉嘉打针不哭，你也不哭。我一把抱紧孩子，如万箭钻心，刹那间，嘉嘉就是我十月怀胎生来的亲骨肉。

我收养了嘉嘉。做出决定前，我思考了几天几夜。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一生意味着什么，它是一种战胜，战胜外在，更战胜自我。

以后发生的事情比我预料的严重得多。就在我领养嘉嘉几天后，大学几位要好的同学心急火燎地赶到我家，一位女同学趁我没注意悄悄把嘉嘉带到隔壁房间，撩起她的衣服仔细查看有无淤血、创伤，另一位男同学拐弯抹角绕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原来他们认定我心理变态了，要拿嘉嘉来折磨，来实施报复。

我打报告申请调到离城市更偏远的一所中学去，搬家那天，我上上下下指挥着搬运工，守“摊”的事则交给刚刚3岁的嘉嘉。她懂事地坐在一堆衣服里，一步也不乱跑，手里还死死抱住我的大相框，说不能把阿姨的相框摔烂。看她认真的神态，身心憔悴的我多少有一份安慰。

我一直不敢告诉家人嘉嘉的真实背景，但年迈的父母虽然心地善良，却像嗅出了嘉嘉身上的什么，一开始就对嘉嘉非常冷淡。本来我想在家里找到支持和依靠，结果却落得个雪上加霜，我甚至有了把嘉嘉送回福利院或另送人家的念头。

有一次，父亲老泪纵横地劝我趁年轻再找个人，他们哪里知道，女儿不但对婚姻失去了信心，甚至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我从父母家赶回自己的家已是深夜12点过了，老远就看见窗户亮着，打开门便见猫在门边的嘉嘉，睡梦中她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第二天，我问她为何不上床睡觉，嘉嘉说：“我等阿姨，我怕没人给你开门。”听她这么说我紧紧地搂住自己生命里的这个奇迹，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留下她吧，她会成全你的。

以后的日子，我和嘉嘉相依为命，彼此慰藉。我知道，经过苦苦的挣扎和搏击，我已飞越了仇恨的天空，人生啊！爱的天空更广阔，它使我如火中的凤凰，完成了自己的涅。

孙振祥摘自《仙人掌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