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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的构成与明清戏曲“宗元”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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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元”即指在明清戏曲创作和研究领域普遍存在的以元代戏曲为宗尚的尊体意识与皈依心态,亦有“尚元”“崇元”“尊元”“趋元”“佞元”“遵北”等提法。基本表现方式是以元曲为宗尚、为圭臬,并与“去元”“抑元”“黜元”等相反相成,交相为用,主要功效是促进了明清戏曲的文本创作和文体繁荣,影响和制约着古典戏曲的理论建构和发展走向,并最终确立了以北曲杂剧和南曲戏文为代表的元曲在明清时期的文学史地位。其具体展开领域则主要在于以杂剧和传奇为主体的文本创作,以及以选本编辑、序跋评点、曲谱纂录为主要批评形态的理论建构方面。“宗元”揭示了戏曲创作和批评依旧是借复古而创新的运行策略,戏曲观念的复古与新变、戏曲文体的演进特征以及戏曲史的诗性运行规律等,都可能因之以窥斑豹。

一、“元”的内涵与戏曲“宗元”观念的发生

戏曲“宗元”倾向在元代时已然发生,这不仅来自大一统帝国的所谓文化自信,与元代戏曲创作的繁荣以及取得的杰出成就关系更为密切。一般来说,作为一种文体的戏曲的总w地位与水平,取决于两个基本要素:一般民众心目中戏曲的地位以及观众的欣赏水平,当时戏曲家据有的地位与达到的水平。从有关文献来看,这两点在彼时都有些差强人意。不过,胡祗y《赠宋氏序》、周德清《中原音韵》等文章或著述中时见推崇元曲之话语,如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对杂剧的高度赞赏:“乐府之盛,之备,之难,莫如今时。……其备,则自关、郑、白、马一新制作,韵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语,字畅语俊,韵促音调;观其所述,曰忠,曰孝,有补于世。”[1](P175)而罗宗信竟然将之与唐诗、宋词相提并论:“世之共称唐诗、宋词、大元乐府,诚哉。”[1](《中原音韵序》,P177)其“必若通儒俊才,乃能造其妙也”[1](《中原音韵序》,P177)的话语,为钟嗣成《录鬼簿》、夏庭芝《青楼集》的出现提供了舆论的力量。通过记录戏曲作品与作者、艺人的名字和事迹等,强调他们作为“不死之鬼”的文化价值和历史地位,其“通儒俊才”的艺术创造能力与杂剧文本一起形成了对元曲地位的有力提升。这表明了“宗元”观念发生的必然性以及基础的雄厚。

明清两代,伴随着戏曲创作的繁荣,元曲的地位始终具有权威性。尤其是诗文领域诸复古流派的此消彼长,复古与反复古的思潮相互激荡,其观念、思维甚至相关知识都反射到对于元曲理解的丰富多元,“元”之概念也呈现出复杂性。明代中叶前,“宗元”多指戏曲对元代戏曲的宗尚,从曲调上指向北曲,体制上为一本四折,审美属性上指向俗,文体形态而言则主要指称杂剧。同样完成于元代的南戏并不包含其中。明初,朱元璋赞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富贵家不可无”,但令其“入弦索”[2](徐渭《南词叙录》,P240)的动作十分清晰地昭示了戏曲抑南戏而扬杂剧的倾向。不过,伴随着传奇戏曲的蓬勃展开,明中叶后南戏逐渐被认同为元代戏曲之流,汇入“元”的概念中。这与戏曲发展的地域性变迁有关,与戏曲史家“本色”“当行”的讨论有关,与整个文化现实中的复古之策略及诗词化口吻亦十分密切。如对被称为“南戏之祖”的《琵琶记》,魏良辅肯定其“词意高古,音韵精绝”[3](《曲律》,P6),王世贞赞赏其“体贴人情,委曲必尽;描写物态,仿佛如生;问答之际,了不见扭造,所以佳耳”[4] (《艺苑卮言》,P518),皆不脱诗词化口吻和思维路径。相应地,“元”的内涵中也渗入了“南曲”的相关要素,不再仅仅是北曲,不再仅仅是四折,甚至其审美属性中有关“俗”的基本规定也不再稳定。在杂剧的文体演变中,相关特征的表现最为突出。

晚明开始,所谓的“南杂剧”已经成为戏曲创作的一种普泛形态:在一个剧本内兼用南北曲或专用南曲,有轮唱或合唱,篇幅从一折到十余折,类似短的传奇,尤其是其尚雅求正的艺术追求,与诗词同构并行,获得了郑振铎“纯正之文人剧,其完成当在清代”的历史认同:“尝观清代三百年间之剧本,无不力求超脱凡蹊,屏绝俚鄙。故失之雅,失之弱,容或有之。若失之鄙野,则可免讥矣。”[5](《清人杂剧初集序》,P701)即便如此,构成作家一种集体意识的行为是,依然以元代为宗尚,“不废元人绳墨”[6](凌廷堪《与程时斋论曲书》,P241)仍然是普遍奉行的标准和原则。在介绍、评定当代作家时,时刻不忘以元代名家、名作为参照或依据,如王骥德评徐渭《四声猿》:“高华爽俊,丽奇伟,无所不有,称词人极则,追躅元人。”[7](《曲律》,P167)孟称舜评王子一《误入桃源》:“元人高处,在佳语、秀语、雕刻语络绎间出,而不伤浑厚之意。王系国初人,所以风气相类,若后则俊而薄矣,虽汤若士未免此病也。”[8](《古今名剧合选评语(辑录 )》,P484)在审视当代人之“病”时,也不忘对其超越元人之处大肆弘扬,借对元杂剧的反思和质疑标举当代创作。如何良俊评王九思《杜甫游春》“虽金、元人犹当北面,何况近代”[7](《曲论》,P10),沈Z评吕天成《二淫记》“足压王、关”[4](《致郁蓝生书》,P727),沈德符赞王衡杂剧“大得金、元本色,可称一时独步”[7](《顾曲杂言》,P214),等等。也就是说,戏曲作家、批评者纷纷以元曲为圭臬,出发点与旨归并非一概相同。早熟的元曲作为中国古典戏曲发展的第一个高峰,因其所兼具的“戏剧典范”与“文学遗产”之双重属性,发挥着思想资源和创作武库的特殊功能和作用,为明清时期的戏曲创作和批评提供了当然之“箭垛”。

二、“元”的外延与戏曲“宗元”观念的展开

“元”对明清戏曲的介入方式彰显了其深浅影响,其具体表现则集中在剧本创作、选本编辑、曲谱纂录、戏曲批评等诸多领域。如在剧本创作方面,以元曲作为学习的典则,并尽量保持元人风范,是明清时期很多戏曲家的追求。朱有醯娜十多种杂剧,注意在题材、体制方面遵守元人规范,极力追求所谓的“金、元风格”[4](李开先《西野春游词序》,P412)。明代中期后,为反拨文词派繁缛文风,元代戏曲作品又作为本色之楷模而被反复提及,如:“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观元剧及《琵琶》、《拜月》二记可见。”[7](王骥德《曲律》,P121)传奇戏曲独霸戏曲舞台后,以元曲律传奇成为其新的重要使命:“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奈不谙曲谱,用韵多任意处,乃才情自足不朽也。”[7](沈德符《顾曲杂言》,P206)优秀的戏曲作品常被认为是取资于元代的结果:“明人南曲,多本元人杂剧:如《杀狗》《八义》之类,则直用其事;玉茗之《还魂记》,亦本《碧桃花》《倩女离魂》而为之者也。”[9](焦循《剧说》,P113)而元曲之“元”也在这种比较和接受中获得了新的诠释。

关于元代戏曲的剧本体制,今人多以《元曲选》为楷范。其作为晚明以后流传最为广泛的元杂剧剧本集,担负了时人关于元杂剧的认知与想象,如李斗所云:“元人唱口,元气淋漓,直与唐诗宋词争衡;今惟臧晋叔编《百种》行于世。”[6](《扬州画舫录(辑录)》,P687)王国维还以此为依据夸赞其中的绝大部分作品为“真元剧”[10](P80)。现当代的很多学者亦以之为原生态剧本进行研究,总结出关于元代戏曲的文本认知与理论评价。而直到20世纪初《元刊杂剧三十种》被发现后,人们才不得不承认,《元曲选》其实是经过臧懋循统一加工、整理的明代元杂剧改编本,其与元代杂剧的实际状况相差甚多。对比粗疏、简陋的元刊剧本,可以发现在曲词、宾白、科范、题目、角色、结构乃至内容的诸多方面,臧懋循都进行了大幅度的、细致的改动,规范、统一、细致、全面、生动,成为《元曲选》杂剧文本的基本特色。如今,“从元代以来,早就有了若干添加,到臧晋叔才坚实地留了下来”[11](P39),已然成为有关元杂剧文本的一般认知,《改定元贤传奇》《古名家杂剧》《元人杂剧选》以及《古杂剧》等,已经在宾白齐全、体制规范、文字润色、剧情处理等方面做出过贡献,并具有为《元曲选》编纂提供参考和借鉴的可能。“元”之内涵因为《元曲选》等戏曲选本的持续介入而发生了变异,当然也是不争之事实。绾结而言,“欲世之人得见元词,并知元词之所以得名也”[4](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序》,P406),应该是李开先、臧懋循们的一致想法,他们为此而努力建构着一个完整、统一、规范的元杂剧文本模式,使之经历并完成了一个由朴拙到成熟、从随意到规范的过程。《元曲选》后出转精,后来居上,成为元代戏曲之代表并被视为“元”之宗尚所系。晚明以后,伴随着“海内盛行元本”[12](程羽文《〈盛明杂剧〉序》,P462)局面的出现,“元”的内涵已实际地融入了臧懋循为代表的明代戏曲家的多维度建构,其丰富性增加的同时,与“元”的疏离也日渐明晰,不再呈现元刊本原始的、朴拙的状态,而是处处显现着“元杂剧”作为一代文学的成熟、圆融的面貌,具有了戏曲发展高峰时期文本的雅化特征。明清戏曲所宗之“元”已大大疏离了元的本义,元杂剧俗、真、本色、当行的艺术传统有所减损,雅化的内涵则更加突出,当代性和时尚价值更为明显。不过,也正是在这一维度上,元杂剧的明人改编本与正在蓬勃发展的传奇戏曲声气相通,与古典戏曲日益文人化的发展诉求同声相应,表达了对古代文学理想化的共同审美认知,也促进了元杂剧文体形态的确立以及“宗元”思想的普泛性。

三、“元”的历史性与明清时期的文学复古

文学上的“复古”往往将尊崇对象溯源至文体的鼎盛期乃至发生期。与明清时期最为有名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几乎是一样的思路,刚刚由高峰期延绵而来的明代戏曲很自然地向它的前代表达尊敬、崇尚之意。尽管没有“曲必大元”的提法,但元代既是戏曲文体的成熟期,又是杂剧创作的鼎盛期,拥有丰富的艺术经验以及作为其载体的戏曲作品,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明清人的青睐。

不过,在建构戏曲与复古的结构关系时,“宗元”实际上并没有排斥对金乃至宋的历史性追述,这是审视“元”的概念内涵时不能忽视的一个维度。中国古典戏曲在宋金时期的辉煌成就虽然少有文本留存以形成有效的历史构成,但宋之“杂剧”、金之“院本”乃至诸宫调、唱赚等在形成“元”的文体叙事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已无可置疑。如是,“宋金”“宋元”“金元”乃至汉唐等,往往与“元”同置于一条历史链环中,有时还被有意凸显为标志性时段。李开先提出“(曲)以金、元为准,犹之诗以唐为极也”[4](《西野春游词序》,P412),被认为是具有标志性的论断,正式开启了明清戏曲“宗元”的过程。王世贞谈论北曲之来源,指出:“曲者,词之变。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7](《曲藻序》,P25)徐渭论及南曲之出处,认为“南不逮北”[2](《南词叙录》,P243)主要缘于其出自“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2](《南词叙录》,P239),以至“惟南曲绝少名家”[2](《南词叙录》,P244),缺乏竞争力。作为一种受制于复古心理的话语方式,类似记载充满了明清时期的戏曲文献。黄正位编选杂剧选集《阳春奏》云:“是编也,俱选金、元名家,镌之梨枣。”[13](《新刻阳春奏凡例》,P439)孟称舜评王实甫《西厢记》云:“王实甫在元诸大家中未称第一,而《西厢》独绝者,以有董解元词为蓝本。”[14](P585)任鉴《离骚影》题辞云:“填词之学,始于宋,盛于元,滥觞于明,而事非忠孝节义,其词不足以正人心、厉风俗、端教化者,虽工弗贵。”[12](《离骚影题辞》,P1882)被誉为“曲谱之祖”的“汉唐古谱”《骷髅格》实际上就是明人伪托之作[15],则是一个追溯汉唐的个案。将曲的起源回溯至宋乃至上延至更早的汉唐,与“诗必盛唐”即是“诗必汉魏盛唐”或“诗必盛唐以上”的思路其实一样,既表达了对先出之艺术形式的典范意义的尊崇与向往,又从根本上厘清了戏曲与元代的深厚关系。此前的历史或所谓前历史同样值得复兴,只不过对以成熟的文体形态展示戏曲魅力的元代戏曲而言,他们更多地担负了复更古的价值和意义。如是之强调,更为看重的不是彼此的区别,不是时代之不同,而在乎表述的权威性,借诗文“宗唐宋”“宗秦汉”的方法而强调戏曲之“宗元”,不仅要复古还要复更古,达成“宗经”“载道”的目的,文体因之同源而异流,一代之文学的地位才能得到有效的巩固。这正是明清人对戏曲正宗地位不断确认的路径选择。

李O云: “贵远贱近,慕古薄今,天下之通情也。”[16](《闲情偶寄》,P35)道出了中国人业已形成的“贵古贱今”的文化情结,也揭示了文学创作与批评一向讲究借复古而革新的合理性。文学史上,诗文领域不断以宗汉、宗唐、宗宋等相号召,后出之戏曲则主要体现为以“元”为宗;这来自于对元曲高峰地位的认可,又得到明清两代文学复古思潮的有力激发。可以说,“宗元”观念的确立与普及既来自源远流长的宗经传统,也是文学复古思想长久浸淫的必然文化选择。诗学思维以及相关批评话语的强势介入,促成了许多戏曲理论问题的深度辨正,也为元曲经典化提供了机遇;明清戏曲史的演进因此而显得繁复多姿而充满言说不尽的魅力。

参 考 文 献

[1]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1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3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3]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5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4] 俞为民、孙蓉蓉:《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明代编》第1集,合肥:黄山书社,2009.

[5] 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6] 俞为民、孙蓉蓉:《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清代编》第3集,合肥:黄山书社,2008.

[7]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4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8] 俞为民、孙蓉蓉:《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明代编》第3集,合肥:黄山书社,2009.

[9]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8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0.

[10]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1] 青木正儿:《元人杂剧概说》,隋树森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

[12] 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济南:齐鲁书社,1989.

[13] 俞为民、孙蓉蓉:《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明代编》第2集,合肥:黄山书社,2009.

[14] 孟称舜:《孟称舜集》,朱颖辉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

[15] 魏洪洲:《“汉唐古谱”〈骷髅格〉真伪考》,载《文艺评论》2015年第2期.

[16] 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7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