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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D尊在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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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秋季,我考取了春晖中学。春晖校址在白马湖畔,环境幽静,风景秀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当时春晖还没有办高中,只招收初一新生。老师有校长(因校长经亨颐先生在北京高师任职,尚未来校)兼英语教师朱少卿先生、国文教师夏D尊先生、美术音乐教师丰子恺先生、数学教师刘薰宇先生、史地教师刘叔琴先生,还有一位教生物学和体操的黄先生等(匡互生、朱光潜、朱自清等老师是后来陆续聘请来的)。他们都是饱学之士,全国闻名。因此莘莘学子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甚至有来自四川、贵州等省的。

进校以后,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身材比较高大、脸色黄中带黑的老师。当时教师都是穿长衫的,在天气还很炎热的学期开始的秋季,不是穿白夏布长衫,就是穿纺绸之类的绸衫,当时春晖几位老师无不如此。唯独这位老师穿的却是白土布短衫裤。这使我感到有些惊奇。后来知道这位老师不是别人,就是此后在学生中最有威望的夏D尊先生。

先生非常关心学生的成长,平时除观察学生的素质性格外,还做家庭情况的调查,以便有的放矢地进行教育。我入学后不久的一天,他在通向教室的走廊里见到了我,亲切地叫我到他的房间里去,询问我的家庭情况。等我回答完毕,他略略沉思了一会儿以后,对我说:“现在穷人家的子弟进不了学校,有钱人家的子弟不喜欢读书,唯有小资产人家的子弟最有希望。”先生富于同情心,他所同情的是弱者、穷人。先生对于尼采“超人学说” 是反对的,所以在讲到他的超人哲学时,就向学生宣布:“我是同情弱者的。”

春晖中学的学生因多出身于富有之家,衣着是比较讲究的,雨天穿的都是皮鞋(当时市场上还没有橡胶套鞋这种商品)。我没有皮鞋,雨天穿的是母亲自己缝制的水鞋(一种涂以桐油,鞋底钉上秋皮钉,雨天穿了不会湿的鞋子)。这种鞋子跟皮鞋比较起来自然“相形见绌”。我虽穿着,心里是并不高兴的。一个下雨天,他见了我的水鞋,却对它大唱赞歌,说:“这鞋子好啊!”

先生担任的是国文老师,但他对学校里的事什么都管。我走过他的寝室门前,常见他被朱少卿、丰子恺等几位老师围着,坐在椅子上讲话。不消说是在商讨学校大计或教育措施。先生生性率直,心里怎么想,口里就怎么说,从不知道虚伪造作,所以有时也难免要得罪人(如有一次我目睹他在向总务主任发脾气),但他不是为了自己,也不计较个人得失,只是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在为学校的教育事业操劳。

他创刊《春晖》半月刊(该刊除由老师撰稿外,也选登学生习作),举办师生演讲会(每周一次,有培养学生演说口才的意图),组织学生课外阅读。另外如购置图书、仪器,他也提建议或出主意;甚至连部分校舍的名称,如“曲院”“仰山楼”等,也是他给取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开学后不久,他写了一篇题目叫《我们应把学生培养成怎样的人?》的文章,刊登在《春晖》上,阐明学校培养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方针,并且他是切实贯彻执行的。当时有相当多的学生(包括作者本人)不大愿意上体操、运动课,先生就现身说法,教导说:“体育运动旨在增强人的体质,使人有充沛的精力从事学习或工作。我过去不爱体育锻炼,以致现在工作有时感到精神不济,不能持久。”我和有些同学偏爱文艺,不能好好学数学,他就教诲我们说:“学数学不光是为了能做几道数学题,而在于它能锻炼人的脑筋,使人思维精密。”至于品德,他更为注意。因为他痛恶一切行为不端的人,对学生的言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先生以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经验,把国文课上得生动活泼,非常成功。当时的教材,是孙Z工和沈仲九两先生合编的初中国文课本,但先生也讲授语法和文章作法方面的知识。课本所选入的全部是语体文(即白话文),而先生认为中学生也应养成阅读古书的能力,所以也选印了一些文言教材,如庄子的《逍遥游》、墨子的《兼爱》、司马迁的《项羽本纪》、陶渊明的田园诗,还有《木兰诗》《孔雀东南飞》以及杜甫的《石壕吏》、白居易的《卖炭翁》等等。

无论上语体文或文言文,先生是不多讲的,他要学生先看,先讲解,然后由他对讲错的加以纠正;对讲得不清楚或不全面的加以补充说明。有时他向学生提问,有时则要求学生向他提问。他在课堂教学的任务,就是要培养学生独立阅读的能力。末了,他总要结合课文,把世界思想家的思想、学说,如达尔文的《进化论》、卢梭的复返自然说和《民约论》、莫尔的乌托邦思想、尼采的超人哲学、叔本华的悲观哲学以及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说等等,言简意赅地介绍给我们。

文学方面,他常提及的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和易卜生的《娜拉》等。这些讲述不仅使学生开阔了思想境界,而且富有吸引人的魅力。记得当时我因家境不宽裕,读中学有困难,思想非常苦闷,精神陷于消沉。但是只要听了先生的课,我就感到莫大的安慰,精神也不觉振奋起来了。把语文课上得这样出色而有魅力,至今犹觉得是件了不起的事。

批改作文,是许多语文老师最感头痛的事,但先生却轻松自如。他眼光犀利,对于许多人看了摇头的文章,一眼就能看出其主要毛病所在。文章的大病,在于文不对题或文理不通。对于这种文字,先生着重于“批”(包括总批与眉批),而只对用词不当的地方加以修改。这样,既避免了将批改者自己的意思强加于写作者的错误做法,且使写作者懂得文章毛病之所在,逐步由“不通”转向“通顺”。这比偏重“修改”,当然要高明得多了。后来先生在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学生》杂志上创造性地开辟了“文章病院”一栏,为一些从书刊上收集来的有病文章治病,对提高当时广大青年学生的写作水平,是起了重大的作用的。

虽然先生精通日语,学贯中西,但他非常谦虚。他从不“强不知为知”,对某事物或问题不能确定时,往往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知道”,甚至有时询问学生。如有一次,课文中有“Inspiration”一词,他一时记不起确切的译语了,他就问我们,有人答以“灵感”,他就微笑着说:“对,对!”大概在1926年前后,先生曾应何炳松先生之邀,担任过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而他在春晖教书时期,有一次却对我们说:“我是只配教教初中的。教高中就不胜任了。”

1924年春,朱自清老师应聘来春晖任教。朱先生还未到校,先生就向我们全班宣布:“朱自清先生就要来校了。朱先生学问比我好,他来后就请他担任你们二年级的课。我仍教初一年级。”后来我们初二的国文课,就由朱自清先生担任。

选自《夏D尊纪念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