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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佳木名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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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嗜好,总结起来,这些嗜好有不同之处,也有相近之处,比如男人大多爱烟酒,女人大多爱花木。而我,和众女人一样,爱些花花草草。想来,女人爱美是天性使然,所以具有共性。

我幼时生长在新疆伊犁地区,由于气候原因,大约也由于条件所限,几乎没见过有什么树会开花。所见花草,除每到夏季,草原上烂漫的野花,就只剩室内盆栽之物了。

我对花草的喜爱,很大原因来自母亲的影响。那时连队的房子都是土坯房,房屋低矮,窗户狭小。但在我家窄窄的窗台上,摆满花盆,有灯笼花,月季花,马蹄莲,蝴蝶梅,大叶海棠,令箭荷花等等。

母亲很会养花,一年四季,花儿都葱葱绿绿的。那些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花朵儿,你方唱罢我登场,相互攀比般竞相开放,美丽着简陋矮小的房间,给艰苦的兵团生活带来生机和希望。

后来回到汉中,我见到了许许多多花树,除了那些果木花,还有桂花,玉兰,夹竹桃等,而我最爱的当属栀子花。

有时想,一见钟情这个词,不仅只局限于表达男女初见,有时对物,又何尝没有此种情愫。我第一次偶遇栀子,便有一见倾心的欣喜。

记得那年夏天,同学带了三五朵花到教室,分送给几个女生,我有幸分得一朵。细赏那花儿,一如白玉雕成,由于之前没有见过,便产生许多好奇。拈花眼前,一股幽深的奇香扑面而来,深吸几口,但觉一缕香甜之气,经由肺部直达心脾,顿感神清气爽,不由得被其迷醉,心生爱意。

生活中很多瞬间,都如歌中唱的那样,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我对栀子的爱恋,就这样简单,没有太多思量,无需太多揣摩,就这样深深爱上它,爱它绿的叶,白的花,深的香,无怨并无悔。

在汉中老家,爱花的母亲,免不了在小院种上各种花木,其中就有栀子。栀子是佳木,一入夏,便长得很快。肥厚的叶片,若重叠的翡翠,构筑着绿意。花开时,总由五六个叶片捧着,如胆小的女子,必在他人呵护下才敢出门。白的花瓣,不像其它花朵那样轻薄华美,闪烁着绸缎的光泽,它厚实而有质感,看上去淡雅洁净,毫无异色,朴实简单。花瓣紧紧包裹,又层层舒展着开放,直开到一树碧绿,万点素白,风摇树颤,暗香浮动。

我与栀子的情分,有如一场短暂的爱情。几年后,我到渭南,租居在一个农家小院,那院子里没有一株绿色植物,在钢筋水泥的包裹下,我度过了艰难的两年时光。

在我移住新居的那年冬天,母亲来看我,带来了一株栀子。母亲说,来的路上,很多人都问她,要买呢,有人居然要出几百块钱。可母亲说,就是给的钱再多,都不卖。

我万般喜悦,特意买了一个很大的花盆,母亲亲手把栀子栽到盆中。于是,那个寒冷的冬天,在远离故乡的这个小城,我的阳台上多了一抹故乡的气息,多了一些温暖的绿意。

母亲回汉中时,千叮咛万嘱咐,说栀子花是高雅的花木,爱干净,厌恶脏臭,让我每次用淘米水浇它既可,万不可用不洁之物碰它,一定要小心侍弄,到夏天它就会开花。

我开始期盼,期盼来夏它能在阳光下绽放。期盼中,想起遥远的北疆,和那些远去的往事。冬来一夜大雪,待第二日天晴,放眼世界,银装素裹,耀眼的阳光下,大地闪烁着钻石的光芒。而那些树枝间,堆积着一嘟噜一嘟噜雪,在澄澈的蓝空里,若一株株开花的树,装点着北国的冬天。而这南方的栀子,花开时,团揉着馥郁,恰似轻拢着北疆的残雪。

于是,在栀子花身上,我找到了两个故乡,完美的契合点。绿的树,白的花,凝聚着我对两个故乡的思念。

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热爱着它了。我想起秦岭以南,故乡的小院。有月光的夜晚,晚风袭来栀子暗暗的花香,我隔窗观望它疏影横斜,光影里静谧如奇美的女子。我是多么享受啊,享受那夜的安详。那样的夜,隐藏了世间所有悲伤,唯剩栀子的静美。月光沐浴着栀子,沐浴着我的心,那样的夜晚如此美妙,让人难以忘怀,以至于每当想起,便有无限惆怅。

我开始期盼,期盼有一天,能把这北方小城的小小阳台,种满栀子,发展成汉水之畔那南方的小院。在栀子花开的季节,在每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我都可以独坐花荫,举一杯红酒,与栀子独酌,与它低歌浅唱,在它涌动的花香里,和它心神交融,让我们一起在酒香沉醉的梦里,回到故乡,去探望月光中的小院。

那个漫长的冬季过后,终于迎来春天。可栀子的老叶,却片片凋零。还好,它终于发出新叶,只是那些叶片娇嫩细弱,没有勃勃生机。那年夏天,栀子并没有开花。就在我期待来年它能开花的时候,不想它却一点点干枯死去。

于是,母亲第二次送来一株栀子。可那株栀子,在我百般呵护下,还是我行我素的枯萎,那叶片一点点凋零,一点点撕碎我的心。

我痛苦地想到,难道这背井离乡的栀子,在这异域的土壤,就如此难以存活,难以适应吗?还是它高雅的性情忍受不了他乡的风,他乡的雨,他乡的习俗?宁可死去,也不愿苟活,宁可做一段腐朽的枯木,也不愿睁开眼怜悯地看一眼,同处他乡举目无亲的我,不愿陪我度过那些苍白无助的日子。

郁闷中,母亲不厌其烦第三次为我送来一株栀子。并在故乡的小院,大力发展栀子花栽培。她说,这株若死了,我就再给你送,我就不信,在渭南你就养不活它。

幸运的是,这株栀子终于不负众望,迸出嫩叶,抽出新芽,绿意盎然地打起花苞。记得,三年前那个初夏的夜晚,街上已经行人稀少,我披着夜色一身疲惫回到家,似心有感应,放下包径直来到阳台,欣喜地发现,那株栀子居然爆出一个白色花蕾。而那花苞,已经结了许久许久,我也期待了太久太久。那一刻,喜悦就那样冲淡了疲倦。

第二天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阳台上探望我的花儿。哦,一夜间,它居然开放,久违的幽香直沁心脾。虽然这花朵,相比故乡小院的那些花儿,小了许多,可它毕竟是开放了,在我居住这个小城近十年的时候,在我的期盼一次次粉碎,又一次次燃起的时候,它终于开出了雪白的花朵。如久别的亲人,不远千山万水,不辞旅途劳顿,前来探望寄寓他乡的游子,抚慰那饱受羁旅之苦的心灵。

屈指算来,这株栀子已经陪伴我四年了。虽然它枝稀叶疏,也没有长高多少,看上去单薄细瘦,每年也不过开三五朵花而已,但总是在夏季来临时像佳人有约,如期而至。

每到花开,我都独立于它身旁,欣赏那如雪的洁白,贪婪呼吸那无法描述的芳香。它总让我想起一些美好事物,淡忘世间污浊,抛却过往忧伤。它每一片碧叶,每一朵明媚,每一缕清香,每一次在清风中摇曳的风情,都令我如此迷醉,如此沉静,如此安详。料想栀子定然也有一双温柔的目光,一如我看它般看着我,我们就在彼此对望中,守着岁月,守着淡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