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最后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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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想起俄罗斯，却还是在北京的时候轻装上阵，到了莫斯科让大雪刺得不能睁开双眼，只能低着头走路。踩着吱吱嘎嘎的雪，尾随着朋友找到他的汽车，然后静悄悄地开到友谊大学住下。

第二天照例去友谊大学旁边的“沙乌拉嘛”吃饭―― 一家阿拉伯人开的餐馆，在莫斯科的留学生都知道这个餐馆。倒也不是有多么的美味，只不过是毗邻留学生最多的友谊大学，而且价格还算公道，味道还可以下咽，情调还有那么一点浪漫罢了。

吃完饭到“巴维列茨卡亚”火车站买火车票。窗口前站着七八个人，我走过去问：“您是最后一个吗？”一位男士回答说：“是的，我是最后一个”，于是我站到他的后面等。

“您是最后一个吗？”这句话在俄罗斯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凡是有三个人以上的等候队伍里都可以听到。答案有时候是肯定――是的，我是最后一个；有时候是解释――不，我后面还有一个人；我后面还有一个年轻人等等，不一而足。所以由此演绎我迅速地发挥了我的东方人的聪明，见到长长的队伍也会拜托前面的人：“我走开一下，如果有人来请告诉一声我在你后面。”然后先去做自己的事情。每次回来自觉站到原来的位置，后面倒是也没有人质疑或者抗议。当然也不排除有时候欣喜若狂地看到排队的人很少，等走过去时是一大堆的解释――后面的后面还有若干人。大家机会均等，没有人抱怨。

我在队伍里和朋友聊天，突然前面的人散开了，我知道一定又到了“中间休息”的时间了。这段时间的定义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表述，莫斯科这个都市像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懒得和你废话，只用一个纸板拦住小窗口，上面写着：中间休息。我所在城市的邮局会在窗口的纸板上写着：技术休息十分钟。言下之意是电脑要休息，不是服务人员要休息。有时候为了买到一张邮票要等待这个“技术休息十分钟”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看着冷峻的纸板无可奈何，透过上面的玻璃窗看着里面的人喝茶――喝加了至少两汤匙糖和一片柠檬的红茶。只好想十分钟的心事，无计可施。

等到了学校的图书馆便会更加有趣，更加有了文学的味道。拒绝的门上会写着：通风时间。书要通风，你还有什么话说。大家四处散去，然后回来的时候还是记得自己的位置。时间久了我也学乖了，在通风的时候找个地方看自己带来的书。

我和朋友在车站广场上乱转，冷的要死，朋友说要不要到那个军人窗口碰碰运气，我看看表想着“中间休息”还要很久才结束，也点头称是。

军人窗口没有“中间休息”，我解释说我是学生，还是一个外国学生，不知道怎么对方心情好居然卖了一张车票给了我这个“非军人”。我和朋友连表感谢。

刚刚走到车站广场，忽听后面有人喊：“姑娘，姑娘！”声音好像是针对我，不过想着在这个地方我断不会遇到认识的俄罗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没有回头。后面的声音却是锲而不舍，我和朋友不得不转过头，却见一个俄罗斯大妈向我跑来，我惊诧。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说：“中国姑娘，我刚才是站在你后面的。那边卖票了吗？”我忘记了自己是外国人在这里自然是特征明显的。“可是，可是我已经买好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看看朋友，正好也看到一双茫然的眼睛。

“那怎么办？你能不能等一下和前面的人说我站在你后面。”大妈好像失去了信仰一样看着。

“这个？我恐怕不能，我还有事情。”我只好这样说。

我和朋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表象和意象的东西逼得我理不清楚自己的思路。所以急忙找到了大雪下面的地铁站。

而莫斯科乘地铁同样让人不知所措，看着深深的滚梯总觉得有些茫然。倒是也有情侣在亲昵，也是安静的。看书的人很多，不过他们手里倒不是鲜亮的美女封面的杂志，更多的是看厚重的大部头，昏黄的灯光，真不可想象。等到坐到地铁车厢里，一张张报纸挡住人们的脸，报纸后面的人在拼命做着上面的“填字游戏”――这种游戏古老而又新鲜，几乎所有的俄罗斯报纸上都有。我这个外国人没处释放自己的目光，只好呆滞地看着对面同伴同样呆滞的表情。车厢全然没有国内地铁车厢里的广告，等到了一站，忽然听到广播里厚重的男音说“某某站到了”也是一怔，还是习惯了听国内温柔的女声。

急于走出地铁的人们在静寂中混乱地找着自己方向，远处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我觉是一阵温暖，这个地下三层的地铁成就了最好的音响效果。转来转去声音更近了，是一个年轻的演奏者，地下放着打开的提琴箱。有人往里扔着分币。

到地铁出口的食品小亭买那种细细的小香肠，刚站定，后面又有人问：“您是最后一个吗？”“是的，我是。”――我回答。

“您是最后一个吗？”这句话总是让人想起十几年前解体的那个前苏联。那时候物资的匮乏，人们在磨合中终于学会了忍耐。而今天这个似乎只是一种习惯，大部分内涵已经失去了。说起它就好像说：“今天天气真冷”一样稀松平常。今天的人们虽然一再拒绝回忆过去，可是终究有些东西或多或少地潜在衣服底下，帽沿下面，手套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蹦出来，连你自己也会一怔。

我这个外国人在俄罗斯仿佛也沾染了这种情绪，吱吱嘎嘎地踩在雪地上，也是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