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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祭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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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虽然古老的活人献祭已经被当代的扫墓活动所取代,但人们想的依旧是如何满足逝者的需求。

在京郊的三岔村,村民很少谈及祖辈,也不愿意回顾过去的日子。当我向他们问及过去时,村民只会告诉我“这地方过去太穷了”,随后就陷入沉默。他们的祖辈几乎没有留下旧照片,书面记录也很少见。长城静静地伫立在村边,但即使是这个举世瞩目的奇迹,也没有勾起村民的丝毫兴趣。从2010年起,我在三岔村租了一问土屋,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这一地区历史的好奇心,但很快我就发现,这里的历史遗存正在渐渐消亡。和许多当代的中国人一样,这里的村民也密切关注着当今的变化,诸如当地粮食的涨价,以及将他们席卷到仅仅两小时车程的北京城里去工作的建设热潮。

每年,这里的村民只在清明节这一天回首过去。一千多年来,中国各地都以不同的形式过清明节。祭拜祖先这一传统则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历史。五千多年前,中国的北方文明就通过高度系统化的祭祀仪式向祖先表达敬意,而且如今这些传统在社会生活中依旧余音缭绕。在我到三岔村的第一年清明节,我参与了乡邻们例行的祭祀活动,跟他们一起去了墓地。

在三岔村,只有男性才有资格参与祭祀,而且他们都是魏姓。这个大宗族中的十来个人在天亮前就出发了,一直爬到村后的陡坡上。他们穿着朴素的工装,带着扁平的柳条筐,肩上扛着铁铲,一路上没有人聊闲天,也不停下休息。

他们好似一支带齐了工具、决心满满的工程队跋涉在杏树林中,一朵朵杏花花蕾如同点点繁星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光芒。20分钟后,我们到了村里的墓地。它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上。只见整齐排列的一行行简单的坟堆,每一行都代表着一代先人。村民们从第一行的坟堆开始祭扫,这一行是最近过世的先人的墓,也就是父母以及父母的兄弟姐妹这一辈的人。村民们把坟堆上的野草拔去,把翻新了的土堆到上面,再留下一些诸如烟酒这样的供品,还要给先人烧冥币。

以前,每个村民在扫墓时都会特殊照顾自己的近亲,也就是每一行里自家的父辈、祖辈和曾祖辈的亲人。但由于几乎没有哪个墓有特别的记号,加上来祭扫的人们上下走动,这些坟堆主人的身份印记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这些坟堆只好由村民们共同来祭扫,也就是每个人都祭扫一遍每个墓,没有人知道墓下到底埋着谁。最后一行只有一个坟墓代表曾祖父的父辈那一代人。村民告诉我:“那是我们村的老祖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家族鼻祖的名字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了。

等村民们祭扫完毕,太阳才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一个名叫魏明和的村民向我解释说,这里的一个坟堆代表了一个先人住的房子,村里的规矩就是要在天亮前把清明扫墓这个仪式完成。他说:“如果能在天亮前在坟上撒上土,那就意味着这些先人下辈子就能住上瓦房,要是我们没能及时完成,那先人下辈子就只能住茅草屋了。”

魏明和已经年近七旬,依旧保持着农民瘦骨嶙峋的身板。他现在住在怀柔区的一个老年公寓里,仅仅在每年清明才会回村里一趟。那天下午,我让他搭我的车回怀柔。在路上,我问他会不会想念三岔。他答道:“在搬去老年公寓之前,我从来没有住过暖气充足的屋子。”我觉得他对于生活改善的看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就像他的老祖宗们不愿住茅屋而希望住瓦房一样。

在西方人眼中,中国人对于死后生活的看法是非常世俗的。当代人从考古发现中得知,古代人想象中的地府是很实际和功利的,甚至还有官僚作风。考古勘探发现,皇陵往往布局精密,埋藏着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用宝藏作殉葬品这一传统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以前,在那时候的墓葬中就发现了玉器和陶器。

直到在对北方地区盛极一时的商朝(公元前1600年一公元前1046年)遗址的发掘中,考古学家才发现了当时的人们对死后世界的看法。商朝的甲骨文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文字,商朝人将文字刻在牛的肩胛骨或龟背上,用于皇室的占卜记事。

商朝人将对龟甲和兽骨上裂纹的占卜看作是与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在交流,并向皇室的祖先通报讯息,例如“我们会定期将皇帝的眼疾向祖丁禀告”,“当召方(一个敌国)来袭时,文明会在祭祀时禀告康丁”。

相传过世的先人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控制后人的日常生活。祖先发怒就会带给后世疾病或灾难,很多甲骨文就记载了为平息祖先亡灵的活人献祭。在河南的一处墓葬群中,考古学家发掘出超过1200个殉葬坑,其中大部分是人祭。我曾听一名考古学家说,根据他的计算,在商朝有60种不同的杀人方法,但他补充说道,这些只用在祭祀仪式中,并不是谋杀或故意伤害。在商朝人看来,人祭只是井井有条的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商朝具有一套严格精准的历法,上面记载着具体某一个节日祭祀某一位祖先,他们的精准简直可以和现代科学的准确度相媲美。甚至现任首领牙疼的问题,占卜师都会凑齐70小块甲骨碎片以确定是哪位祖先造成的。

谈及逝者,他们认为祖先的能力大小也有级别之分。在皇帝驾崩后,他们的封号也随之改变。祭祖的目的并不是缅怀他们生前的丰功伟绩,而是儿孙想通过巴结祖先,请先人助自己一臂之力。许多甲骨文都记载道,有的先人就通过自身的献祭以获得更大的权力。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历史学家大卫・N・凯特利曾经跟我说,甲骨文中所表现出的等级和买卖意识让他很震惊。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刚刚去世的先人负责帮忙掌管日常小事,去世时间更长的先人则来掌管更大的事情。这简直是一套统治世界的方法。”

公元前1046年,商朝灭亡。到公元前三世纪,周朝一直统治着中原地区。甲骨文占卜也被沿用下来,而皇陵中的活人殉葬渐渐被“冥器”陪葬所取代。冥器是一种用来替代真实物品的精神祭品,比如用陶俑来代替活人。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下令建造的兵马俑就是“冥器”殉葬中最出名的例子。这支殉葬军团由大约8000个与真人同样大小的陶瓷雕像组成,用于在阴间保卫秦始皇。

秦朝之后的汉朝,被发现的一系列殉葬品则比过去少了许多军事色彩。公元前156年到公元前140年在位的汉景帝陵墓中的陪葬品则反映了帝王日常生活的需要,其中有猪、羊、狗、二轮战车、铲、锯、扁斧、凿、火炉、量器的复制品。

中国文化是如此博大精深,因而没有哪一方面是一成不变的,各种因素塑造并改变着中国人对于死后世界的看法。一些道家学者不相信人死后会到阴间,而从公元2世纪开始影响中国传统思想的佛教则灌输人们轮回的概念。

数千年来,商周时代这些早期文明中的许多传统受到人们的沿袭。中国人依旧祭祀祖先,并用追名逐利的观念构想阴间的世界。人们的濒死体验催生了许多有名的传奇故事,比如阴间的小鬼差在生死簿上写错了名字,差点害阳寿未尽的人折寿,幸好及时发现将人送回阳间这种故事。

大卫・凯特利还告诉我,他惊奇地发现中国人传统的生死观是非常积极乐观的。他们没有“原罪”这一说法,所以人死后到了阴间并不会发生剧变。阴曹地府并不是万劫不复的地方,而是为他们进入下一个轮回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平台。他说:“在西方,死亡意味着重生、救赎或得救,但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你依旧可以做自己。”

凯特利还说:“有祭祖这一传统的文明往往是保守的民族,因为发现新鲜有趣的事物会被看作是对老祖宗的挑衅。”因此他认为中国人传统的生死观有利于维持中国社会的稳定。

中国当代的改革已经不再保守,他们正在努力摆脱过去,包括那些逝者。坟墓时常遭到建筑工程的破坏;许多农村人涌入城市,在清明节也不再会特意回乡祭祖,随之产生了网上扫墓这一种尝试性的替代方式,让亲友子孙通过“网上陵墓”祭拜先人。在中国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家,许多传统正渐渐失传。

在三岔村,每年参加清明扫墓的人越来越少了,但人们依旧过清明节,而且许多传统习俗也让人回想到祭祖这项古老的仪式。比如,村里的公墓是按照先人级别的高低依次排列的,同一代人的墓在同一行;用来让先人在阴间生活富足的烟、酒、冥币样样不少。也许有一天,这些传统也会被后人摒弃,但至少目前,它们依旧是一条维系古今的纽带。

等我三年后再参加三岔村的扫墓活动时,我发现只有7个村民在天亮前赶去山上的墓区祭扫了。在最顶上,一个新坟赫然立在第一行里,上面插着一根蜡烛,写着“永远年轻”四个字,我连忙问乡邻这是谁的墓。

对方告诉我说:“这是魏明和的,就是几年前搭你的车回家的那个。他去年过世了,这是哪个月的事我忘记了。”

另一个人开口说道:“今年是我们第一年给他扫墓。”

又有人说道:“去年他还给别人扫墓呢,今年就变成我们给他扫墓了。”

我拿起铁锹,也开始往魏明和的墓上撒上新土。不知是谁点了一根“红梅”牌香烟,然后插在了坟堆上。我想,魏明和会喜欢这根烟吧,至少他对这个时间会很满意的。我们在天亮前离开了墓地,这样的话,先人们至少到明年清明前都能心满意足地住着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