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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明《罗生门》之死亡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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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黑泽明电影《罗生门》结合了芥川龙之介小说的情节,采用一种多重平行叙述的独特手法,讲述了丛林中的死亡事件,每个人物的独白都是整个事件的碎片,经过人的自私本性的折射,这些独白本身是不可靠的,同样的道理,转述这些独白的叙述者本身也是不可靠的,死亡使人性暴露在夏日的阳光下,人的可悲与渺小,人的伟大与真诚。并通过讲述死亡理解了自己的灵魂,赋予死亡本身更深刻的哲理内涵。

关键词 《罗生门》 黑泽明 芥川龙之介 死亡美学

众所周知,《罗生门》既是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又是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作品名,两者的关系是如此地密切,以至于不能把它们分开讨论。一般说来,艺术不能一味地迎合大众。但电影艺术如果无法迎合大众,就失去了它存在的理由。电影《罗生门》就是在艺术与大众之维谷中,让人入迷。也让人迷惑。

一、从小说到电影

生于1892年的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在1927年7月24日自杀,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创作的原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最终成就了黑泽明的电影艺术之路。他发表于1915年的《罗生门》,取材自十二世纪的日本佛教故事典籍《今昔物语集》,是他的早期代表作,因其选材独特、内涵深刻、语言精练以及简单严谨的结构,成为芥川最富盛名的小说。在1921年5月,由鲁迅翻译并连载于《晨报副刊》后,才广为中文读者所熟悉,后收入《日本现代小说集》。在此基础上衍生的电影《罗生门》Rashomon,于1950年8月25日上映即好评如潮。次年荣获第十二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1952年,黑泽明的《罗生门》Rashomon由Takahashi Kojima翻译成英文,同年获第二十四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进一步扩大了影响,以至于Rashomon这个词在英语中被借用为扑朔迷离的代言词。这是日本电影的艺术巅峰之作。至今也仍然是亚洲电影的骄傲。

黑泽明的电景乡《罗生门》,其实是芥川龙之介小说《竹林中》(又译《丛莽中》)和《罗生门》合二为一的产物,是现代艺术与古代经典完美结合的典范。电影的情节与小说差别很大。显然。这两部小说对黑泽明有巨大的启发意义,《竹林中》提供了故事的主要情节,《罗生门》提供了讲述竹林中死亡事件的叙述者。在小说《罗生门》中,老妪拔靠拔死人头发营生,正好被家将看见,家将根据同一逻辑,得出只有抢夺他人才能活下去的结论,于是心安理得地夺取老妪手中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而去。这个家将,在电影中变成了在片尾抢夺弃婴身上衣服的杂役。不同的是,电影中出现了的婴儿,给本来在罗生门下的地狱增添了一丝生气,但夺走婴儿衣服的杂役的出现,又反映出现世人与人之间互不信任、尔虞我诈的事实,最终,行脚僧相信了樵夫收养弃婴的话,使观众重拾信心,这一点是电影《罗生门》立意高远之处。小说《罗生门》中对家将最后的行为未置一词,电影《罗生门》没有答案的东西更多,也无意去作出判断:所有人说的都是真话吗?罗生门下的樵夫、行脚僧本来是整个事件的叙述者,但最后,他们原来也是事件的参与人,比如樵夫就极有可能隐匿了武士妻子的贵重匕首,但在电影开头的审判中,他却矢口否认看到过任何剑或者其他武器。

二、独特的叙述视角

也许,黑泽明这部电影的开创性意义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讲故事的方式,从来没有人用电影手法,把一个简单的故事讲得如此复杂,用电影镜头还原事物本来的复杂性。黑泽明在电影中昭示,我们是怎样观察世界的与世界本身是怎样的,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更糟糕的是。我们一直认为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世界的本来。

要了解这部电影的叙事手法,理解电影的艺术意图模式显得十分必要。黑泽明曾经说:“在我的电影《罗生门》中,想体现的思想其实也是人世间显而易见的道理。那就是说,人即使到了死的时候,也是不会放弃虚伪和掩饰的,可见人的罪孽有多么深,确切地说。《罗生门》是一幅描绘人那种与生俱来的虚伪本质的罪孽图画,揭示人难以更改的本性,展示着人的利己心的奇妙角落。”

从结构上说,一种观点认为《罗生门》的叙事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在罗生门下避雨的卖柴人、行脚僧和打杂的讲述、议论构成超叙述层次,在他们的转述中出现的强盗、女子和鬼魂(由巫婆代表的武士)的叙述构成主叙述层次。从表面看,这种看法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其实,叙述者本身也是不可靠的,那么,他叙述的内容也真假难辨,不过,叙述的角度没有变,都是平行的叙述视角,即从不同的视角,不存在谁低谁高的问题。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竹林中》里。安排参与叙述的七个人物,即盗贼多襄丸、老媪、樵夫、武士妻子、捕役、云游僧、武士(巫师代),这七人的独白,构成了整个情节的主体。只因各人心态不同,七人表述自然有所差异,也就是说,心理在利益的驱使下发生了转向。其次就是沿袭自文学原作的人物独自方式,电影这种艺术手法使这种独白跃出纸外,更加精彩。

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人性虚伪的种种表现,罗生门下的两位叙述者行脚僧、樵夫的叙述是第一层次,包括行脚僧及樵夫的七个人的行为是第二层次,问题是。不仅第二叙述层次中武士鬼魂的独白不可靠,就连第一层次的叙述者本身也未必清白,因此,整个叙述可称是幻像之幻像,更形象一点说。更像是在看经过两面镜子折射后的影像。

在黑泽明这部作品之前的电影,主角与配角界限分明,但在《罗生门》中,情况变了,每一个叙述者都是主角,没有轻重之分。导演站在超然的立场,把每一位叙述者都看成事件的主角,平等地分配镜头,让每一个角色有均等的机会来说服观众,观众由此产生各种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猜想。这就像一场战争一样,即便是像拿破仑这样的战略战术家,也不可能知晓他指挥战斗的每个细节。他能看到的不过是望远镜中的远景以及众多的军事报告。同样的道理,其他将军和士兵更是无从了解他们浴血的那场激战的全貌。这说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不可知,人性却是可以认知的。

从叙事来说,时间更像流水。我们的记忆都淹没在意识流中,等待着被某个特定的物体或事件激发出来,当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每个人所能回忆起来的或者是愿意回忆起来的东西却完全不同。电影《罗生门》选择了倒叙,描述过去很自然地成为重点。福克纳曾经说过:“我们是过去的产物。不论它是好是坏,我们都在其中长大,被它造就,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它的一部分就在我们身上”在《罗生门》中,过去并没有过去,时间被黑泽明停留了,也就是武士被杀的这段时间。以后的一切都是为了从各个角度重复叙述这段时间,只是任何一种描述都是全部过去的碎片,而且这些记忆的碎片业已发生了扭曲。

《罗生门》中,黑泽明把每个涉及人物都拉回到记忆的现场,通过不同的视角来展 现事件的一角,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其中的一个角色都不能完全占据另外一个人的物理观察点,用盲人摸象来比喻这一点更加合适。电影《罗生门》告诉我们,其实我们很渺小,在大千世界中的我们就像一个个盲人一样,都以为自己能窥全豹。其实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问题还不止于此,我们这些盲人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即便心知肚明,也碍于情面不愿承认,但加上物质诱惑、心理倾向、道德标准等等不同因素的影响,简直就成“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在这种情况下,基于因果联系的记忆之链不能还原事物的本原。这是《罗生门》中的故事,谁也不会愚蠢到把电影幻象和现实世界混淆的地步,不过,不承认个人渺小,不仅是《罗生门》中的人物,也包括电影院中的观众,也许这就是这部电影虽然在1951年获奖,甚至在至今也声明卓著,但却很少被人完全理解的原因――观众从来也不愿去想,黑泽明描绘的那些渺小如尘的人也包括自己。有时候,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只因我们一直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世界本来就很复杂,而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这一点我们常常忘记了。

三、需要有“判断”吗

更进一步思考,事件本身的扑朔迷离只是表象,我们所处世界的不可知性才是本质,这种不可知性当中就包含了人性本身。人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树,不能认识到自己的微小可悲:但人毕竟不是森林里的一棵树,下意识地认识到自己的可悲。人因此而伟大。人是伟大还是渺小,是善还是恶?不仅和人的本质有关,也与世界是否实在密切相关。

当代最富才华的哲学家波普尔曾称自己是实在论者,并把实在论看作是自己科学哲学的基础,并认为方法论、认识论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或应该建立在实在论,他说:“我是实在论者,其含义有二:第一,我相信物理世界的实在性。第二,我相信理论实体的世界是真实的。”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在电影《罗生门》中,黑泽明在某种程度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人只能感知物体存在的现象,永远不能认识事物的本质及规律。

电影《罗生门》体现的哲学就是人是否可被理解。以及对于我们来讲,世界的叙事方式怎样。很多事情我们知道有许多答案,同时我们永远不知道答案,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却最是容易被人所忽视的方面。也是很多人不愿承认的事实《罗生门》这部电影正好说明了这一点,人对同一件事情的描述竟然有如此的不同,实在让人惊异,但实际上,在生活中对同一件事各执一词的事情不在少数。在这部影片中,死亡是主题,每个人谈论的都是死亡,甚至死去的人也可通过招魂术来表述自己被杀的经历,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哪个人说的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电影最终也未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黑泽明的用意所在。最终把人性的希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最终挽回观众对于人性泯灭的绝望心情。这是一部充满着对人生和死亡深刻思考的电影,是对整个人类本性的反思,是一部让人久久回味的作品,其中所包含的主题涉及日本文化的核心价值,即对于死亡的认识,把这样一种认识通过电影艺术手段上升到哲学层面,这是日本电影对于电影文化的巨大贡献,自此而后,日本电影鲜有能做如此深度的哲理反思的作品。

我们还注意到,小说《罗生门》和电影《罗生门》的剧情有很大差别。而且芥川“不是为了了解人生而观察街头的行人,而是为了观察行人从书本中了解人生。”这一点,对于理解《罗生门》小说及电影均有重要的意义,借用帕斯卡的话来说就是:“我们都愿意像上帝那样,判定此为善彼为恶”,对事物的任情褒贬,我们有时并不受理智的控制,并且从心底我们似乎更希望如此。其实,我们观察事物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在观察的基础上作出相应的解释,第二种情况是根据自己好恶还是根据事实作出判断,进一步的问题就是。很明显,通常情况下解释和判断都是基于良知的,在特殊情况下除外,抛开这些解释和判断不说,讨论解释和判断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抑或只是解释就可以了,或者只是判断就可以了。如果是后者,那么,我们对自己、对世界的把握是否过于自信呢?这是我们不能回避的问题,判断有无必要,大部分人都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便作出了判断,换句话说,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问题不存在,但这个问题不仅存在而且还十分广泛,芥川龙之介和黑泽明对此有深刻的理解。在很多情况下,判断是没有必要的,而且是无从作出的,人是如此渺小,无法把握无穷的宇宙,。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罗生门》第一次把这个哲学命题用文学的语言演绎出来,而黑泽明则首次把它形诸声影,是人类文学史和电影史上都值得一记的大事。

四、理解自己的灵魂:死亡之美

电影《罗生门》中,是死亡让人性显露无遗。由此我们不得不追溯至日本文化对于死亡的精神探索。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自杀的作家很多,有芥川龙之介、有岛武郎、田中光英、牧野信一、太宰治、北村透谷、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形成了日本文化中的黑色风景线。三岛由纪夫说:“死亡这一观念在我的工作中仍是最甘美的母胎。”也就是说。死亡题材成为这些作家创作的母题,由此衍生的艺术创作也显示出不同一般的风格,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罗生门》两篇小说的情节也是围绕着死亡主题展开。“死亡的审美价值从根本上说,便在于人类怎样以他们的自由精神来超越对死亡的恐惧和困顿。”换言之,就是精神追求对于肉体需要的终极否定,是肉体最终理解灵魂的表不。

日本文学钟爱死亡主题,与中华文化的长生观念背道而驰,因而,许多日本经典文学名著虽然在西方大为流行,在中国大陆却影响甚微。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日本作家面对死亡和处理死亡的方式。即把死亡与自然界最美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在电影《罗生门》中,黑泽明选择了阳光,尽管是五十年代的黑白电影,观众仍然可以亲切地感觉得到镜头中明媚的夏日阳光。阳光作为一种自然象征物,与草丛中武士之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映衬着阳光下人性的丑恶。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中有一段描述特别重要:“在家将当然不知道,老太婆为什么拔死人的头发。所以,从‘合理性’来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应该属于善还是属于恶。但是从仆人来说,在这雨夜里,在这罗生门城楼上拔死人的头发,那当然是绝对不能宽恕的恶了。家将自己方才想当强盗的事,自然他早就忘到脑后去了。”弗洛伊德也曾经说:“在人的无意识心理中,存在着两种相反的本能冲动,一种是生的动向,一种是死的动向,当某一种动向占上风时,心理就追随它而发挥主导。”也就是说,在人的无意识中,既有生的冲动,也有死的冲动,同理,既有向善的趋向,也有向恶的趋向,生死善恶其实都是本能,一个外因就能促使它的转向,“罗生门”下发生的事情,芥川昭示的正是家将在看到罗生门上拔死人头发的老 太婆时,价值伦理判断标准由善转恶的过程,老太婆拔死人头发这件事,就是整个转向过程的促因。在电影《罗生门》中,这个过程更加复杂,内涵更加丰富,在生与死的转向中,许多外在激发因素看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比如:最初,强盗本来无意作案。只愿意在夏日阳光的树荫下午睡。不过,林间的一阵轻风改变了这一切,它掀开了马上武士妻子的面纱,引发了强盗的淫心,草丛中的一切罪恶皆由此风起,本性也由善趋恶,故事中人的心理也因武士之死而追逐着罪恶的本性。

黑泽明在电影中表现的死亡是对生命的思考,是借助死亡表现人的本性。在日本文化的死亡美学中,主要形式是自杀,自杀展现的是自身意志和勇气对死亡恐惧本能的克制,最终摆脱污浊人生的羁绊,达到与纯净自然合一的终极目的,这一过程由于藐视一切价值观、世界观而具有纯然的本质。使个人对现世世界的看法发生逆转。把死亡看成是唯一的美,唯一属于自己的美。死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命中美的新发现,死就像无瑕的雪、平静的湖、静谧的森林、纯洁的樱花、黑夜的火花……。是大自然的一种美的形式。是需要心灵去寻找的永生,用死来证明这种追求的众多日本作家,使得这种死亡这种美更具震撼力。

在电影《罗生门》中,丛林中的死亡事件折射的不仅是人性的丑恶。更是人的本性本身,因此,在影片的结尾。樵夫从行脚僧手中接过弃婴,准备与自己的六个孩子一同抚养,“养育六人和七人同样辛苦”,而行脚僧也说:“托您的福,今天的我可以相信人了”。这正是电影《罗生门》原标题取名《一个和七个》的蕴意所在。这个结局,是黑泽明在芥川龙之介作品基础上的沉思,正好符合帕斯卡尔《思想录》在《论人的伟大》一篇中讲到的一句话:“绝不可让人相信自己等于禽兽,也不可等于天使。也不可让他对这两者都忽视。而是应该让他同时知道这两者。”这就是黑泽明在电影结尾昭示的人之本性,是建构在死亡基石上的人生戏剧。

五、结语

总之,黑泽明结合了芥川龙之介小说的情节,采用一种多重平行叙述的独特手法。讲述了丛林中的死亡事件,每个人物的独白都是整个事件的碎片,经过人的自私本性的折射。这些独自本身是不可靠的,同样的道理。转述这些独白的叙述者本身也是不可靠的,死亡使人性暴露在夏日的阳光下,人的可悲与渺小,人的伟大与真诚。黑泽明想说明的是,世界本身很复杂,人把它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