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野亭山水画境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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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笔者认识了一位古董店老板，在他的熏陶之下，也迷上了古董陶瓷。笔者那时还处于启蒙阶段，只好遍访名师，阅览有关书籍，以求取得真经，买到珍品。个中滋味，酸甜苦辣，不堪与人说。

那时候读到了珠山八友月圆会的故事，便很向往这些名人的作品。坊间偶有所遇，可惜多是仿品。

外贸的故事

那时，中国的外贸公司还处理古陶瓷进出口的生意，与文物店南辕北辙，互不关联。而在商言商，外贸出口古陶瓷，不究其出典或珍稀，只要有人估价，有人寻购，则一律出口。在这种情况下，却可找到一些价廉物美的珍品。

就这样，笔者这位古董商朋友通过一些内部关系，也进口不少佳品。每次新货抵岸，我们几位发烧友，便蜂拥而至，希望捷足先登，取得好料。那时，珠山八友作品的价钱，在民国货中独占鳌头，物美价昂。当然那价码相对于现在行情，则是天壤之别了。

两个花瓶

有一次，朋友来了一批货，一开箱赫然发现两件汪野亭的作品。一件是筒形冬瓜瓶，一件则是四方倭角双耳瓶，皆是山水人物画，正是汪野亭的拿手好戏。

笔者喜滋滋捧着两个花瓶回家，真是爱不释手，整日摩挲不已，沉迷于山水意境之中。无奈当时囊中羞涩，而且毕竟是初出道，不敢妄下重本，最终还是奉还于友。过了一段时间，稍有积蓄，朋友却不愿出售。更令人郁闷的是，他还拍了这两个瓶的照片，贴上贺年卡寄来，上署“此物最相思”，真是令笔者魂牵梦绕，不胜唏嘘。

大陆单帮客

十多年弹指即逝，笔者纵横江湖，见识也稍有长进，而这阵子中国大陆大批单帮客开始进军狮城，在坊间引起一阵抢购热。因为中国经济蓬勃发展，收买古董陶瓷的藏家，如雨后春笋多起来。加上国际拍卖场上中国古陶瓷价钱节节推高，促使行情也翻了几番。相对而言，狮城的古董价钱便低得多了。而这些单帮客，一派专攻清三代珍品，另一派则专找民国珍瓷，特别是珠山八友的作品，更令他们趋之若鹜。

重拾旧欢

这令笔者想起这位古董商朋友，多次造访游说，终于，他同意让出那件汪野亭冬瓜山水瓶。虽是价高数倍，仍令笔者欢喜之至，但偏又念念不忘那件四方倭角瓶，希望它们能成双匹对。但朋友执拗不从，最终只好商量再三，以高出几倍的价钱诱使他出让。但这次，毕竟是太高价了，笔者为了确定这瓶儿的价值，便仔细地加以观察，竟然意外地警觉其为伪品。

“四王”山水

汪野亭的山水画，是以清初“四王”画风为本。四王即王时敏，王鉴，王石谷、王原祁，而其中王石谷的称号“乌目山人”，常见于汪野亭的题款里，每每皆称仿乌目山人笔意，即为明证。但汪野亭的功力还表现在他能在瓷器的圆凸表面上，把山水一气呵成，互为连贯的在瓶面上画成一幅完整的山水。这在瓷器界称其为通景，而这份能耐便比在宣纸平面上作画难度更高，更何况他掌握了四王山水画的精髓，擅长青绿山水，将石绿、淡赫、润墨融合在一起，产生设色相和的效果；在浓重的着色画面上，妍而不甜，有娴适、安静、浑穆的境界，并达到笔精墨妙、气韵生动的地步。在山石的皴擦上爽朗烘染，树木茂密而不繁，丘壑深邃而不碎，特别是瀑布河流，皆不以留白之法，而是渲染皴擦有序，绝不含糊。

早中晚期风格

就像一般画家，汪野亭的作品也有早中晚期之分。早期山水娟秀雅致，尖笔细皴，色彩清丽，他这时的书法也与画风相配，笔势婉约，结体方整。到了晚期便以粗阔笔法写红树青山，笔情恣纵逸放，近坡远山率意勾勒点染，其书法也随而恣肆豪放，遒劲老辣。

由于他早期是师从潘宇，因此他早期的作品也带了浅绛彩的味道，山水朦胧，色彩也较薄，这和中晚期的浓色厚彩便迥然不同。

仿品如云

出现于坊间的汪野亭仿品很多，尤其是一般高仿之器，常以嫁接之法，把汪氏的山水东仿一篇，西摹一番，把其山水图肢解，再搭配凑合，俨然混成一体，骤然一看，还真似模似样，无从辨别。而一般买家又缺乏书画的鉴赏常识，外行看热闹，只要是画面精彩没什么破绽，就急不可待，掏钱买下。

鉴识技巧

山水与书法

内行看门道，且看看那真品的冬瓜瓶，但见丛丛秋树，参差错落，茂密而不繁琐、疏朗而不空虚，画面采用平远法构图，远处山深林密，近景穿插村舍人家，界定了画面的远近空间关系。这幅作品写于1942年，正是汪氏的晚期作品，用线粗犷，色彩明快，极显苍古与奔放之势。

四王里的王石谷，以画树著称，汪氏崇尚其风，在树木的描绘上，夹叶点笔，勾枝相间，妥帖自然，而且远树形小迷蒙，近树鹿角峥嵘，伸枝布叶，姿态各具，饶有情思，使整个画面有一股灿烂蓬勃郁郁森森的气氛。

其书法更是行云流水，率意草成，彰显出豪迈老练的气派，正是他晚期书法的典范。

再看那四方倭角瓶，作品注明绘于暌酉，正是1933年，汪氏壮年之时。首先那题款的书法，便显得柔弱无力，笔势勉强，不似他早期端庄雅致的作风，很抢眼的成一大败笔。更何况那红款印章，毫无章法可言，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细观那四面山水，散散落落山石树木，在势态上互不贯通，缺少呼应与联系，一看便是几片山水，嫁接成景。那近树远林，形态变化死板，更成致命伤的是枝干树叶，不分远近，全是同样体积，大小雷同，把那远近感一笔抹杀，更少了汪氏最擅长的崇岭叠翠，树木簇拥的气势，徒有披麻之形而无神韵。

瀑布河流

鉴定汪野亭山水画还有一个秘诀，便是其瀑布河流画法，全是皴擦渲染而成。河面水势粼粼，瀑布一泻如雷，很具动感。一般仿造者由于偷工减料，为求速成，在这方面便露出马脚。这件仿品瀑布的河面，几乎是留白而成，瀑布不是泻而是以笔画下，水面过于平淡而无水波。只稍微着色便希望混水摸鱼，一手遮天，却瞒不过有识之士。

构图作色

汪氏的山水，以翠绿为主调，掺赭红、嫩绿，并根据景物的远近关系分设浓淡，增强了画面的层次感。作品填彩较厚，接色过渡自然，颜料发色纯正。他早期作品，用线细密，带绛彩风格，但颜色却很鲜亮。这件四方倭角瓶色彩却带暧昧之气，且看其一边的树丛与房舍，用色过渡艳红，与周边的青绿两色相克，失去主题；而国画的重点，就必须突出主题，这在汪氏的真品中非常明确，整片山水一定有个明显的主景在前，其他相应的景色在侧，远景在后，这才是散点透视画理的精髓。在中国山水画的欣赏上，这都是基本功，而了解了四王的画风，我们更可掌握到汪氏的山水技法，披麻皴擦，以青绿为标榜，以达到主题画严谨重染，但整幅风景又泛现了轻盈清曼的氤氲，这是全凭他老人家渲晕的功夫，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轻易仿成。而我们作为藏家与买家，便得痛下苦功，在鉴定工作上多作揣摩，才不致成了冤大头。

就这样，笔者便赶快把那四方倭角瓶物归原主。据说随后一位南昌来的单帮客，竟然高价买走，这下他可真的走眼了！

结语

鉴定古陶瓷的真伪，不能单靠科学测定，重要的还是目测，特别是民国的东西，什么碳十四，或热释光都派不上用场。一般除了认识釉色、胎骨，还得有深厚的鉴定中国书画的本领。

十多年前，笔者曾向那古董商友人以低价买下一个也是来自外贸公司的灯笼瓶。那画工之精美真令人叹为观止，但因没题款，也没署名，因此不当一回事，只是发现在瓶的底足，画上一角岩石树木加一个房舍，署款为“平”字，觉得奇怪。结果多年前景德镇一位名气不小的大师，在笔者鳞次栉比的瓶瓶罐罐里，他老人家忽然眼发奇光，手指向这躲在一角的灯笼瓶一点，斩钉截铁喊道，这正是汪野亭精品！原来这位老人家正是汪野亭嫡传弟子，当然熟悉汪氏手笔，而那瓶底的“平”字，正是汪野亭的名字。

我们现在有许多苦练多年的藏家或买家，其实就凭一个感觉走天下。但寄语初学者，在没练就这真功夫之前，切忌跟着感觉走，否则就落得个泪眼问花花不语，金钱已随东风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