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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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高二的时候，我搬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套房子里。爸爸妈妈忙着他们的小生意，于是外婆从家里搬过来照顾我的生活。一家人都在为我的前途操劳着。外婆离开家的时候，我看到妈妈微皱着眉头。她再三叮嘱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分心，不要惹外婆生气。”我很乖地说：“好。”
我住的地方总共有三间房。一间是我的卧室，一间是外婆的卧室，还有一间是厨房兼客厅。这些天，晚上霜冻下得特别厉害，早上起来，仰头就可以看到对面房顶上白花花的霜。虽然我的书桌底下放了一个小取暖器，但我总觉得它没有热量扩散。除了我的腿脚暖和一点以外，我的上半截身体依然被一团寒气笼罩着，特别是手指头，好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我不停地对手指哈气，但它们还是变成了“胡萝卜”。
外婆。我的脑子忽然激灵了一下，她在干吗呢？
我起身，拉开门，外婆缩着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老年人是特别怕冷的，尽管她的面前摆着一炉煤火，但从她通红的鼻子我就可以看出来，她一定受冻了。
外婆看见我出来，问我说：“怎么啦？是不是想喝茶，我给你泡去。”“我不渴。”我发现外婆没有开那台小电视。我说：“外婆，你看看电视啊。”
“没事，你写作业去吧。”
我心里有点难受。外婆一定是怕影响我学习，她在我写作业的时候竟然呆呆地坐在那儿，寂寞盛满了整个房间。
“外婆，你到我房间里来吧。”
“你好好做作业，外婆呆会儿去睡了。”
“天太冷了，我把这炉火搬过去，我们一起坐在那儿也许暖和一点。不会影响我学习的。”
我把炉子搬到了我的房间里。外婆安祥地坐在我旁边，我可以感受到她眼里的温暖。暖意逐渐在这个小房间里弥漫开来……
早上起床又是一道难关。学校规定6∶50到校，那时候外面还是黑糊糊一片，冷得要命。被窝里温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闹钟响的时候，我把它关掉了，伸出去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赶紧缩回到被窝里。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起床，听话，别迟到了啊。”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外婆披着一件棉袄站在门口：“已经6∶30了。”我赶紧坐起来，对外婆说：“你去睡吧，我起来了。”
屋外，寒风肆虐，我恨不能把自己塞进棉袄里。外婆对时间比我还敏感。我回头望了望，这三间小屋一定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很深的烙印。
二
早自习的时间，小夕递给我一杯豆浆。我和小夕做了近半年的同桌，这个男孩总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关爱。见到他，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眼睛清澈得惊人。”他摸着后脑勺半天才反应过来，“噌”地撸一下我的头说：“你小子中毒了。”
小夕以前是画画的，画那种特别抽象的线条或者色块，很多种颜色重叠、纠缠，如同一个个让人迷醉的陷阱。我问小夕他究竟在画什么。他说：“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的笑有点让人捉摸不定。可是这个学期我很少看到他摆弄那些颜料了。
我说：“小夕，你干吗不画画了？”
“好好学习。”他以很快的速度说完这四个字，然后转过脑袋望着别处。我知道他最喜欢的还是画画，那种骨子里对艺术的热爱。
小夕也从宿舍搬出去了，和他妈妈住在一起。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学期是关键，年级里传言四起，说高三要依据学生的成绩分快慢班。听到这个消息，我手上的铅笔折断了。
小夕对我笑笑，他说：“学校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要靠升学率生存下去。”
听到小夕说那样的话，我有些垂头丧气。
小夕拿根铅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地勾画，一分钟后，他把纸推到我面前。纸上面左边画着一个拿着叉子的魔鬼，右边是一座光辉环绕的宫殿。
“你想去哪儿？”他问。
我拿出一支红笔在那座宫殿上重重地画上一颗五角星。小夕笑了笑说：“我们在一起。”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坐在五角星上飞升起来，四周是盘旋而上的暖流。
这个世界上，始终是有一个人理解我的。或者我们彼此理解。
努力。我对自己说。
三
小夕的英语不好，他买来很多英语习题、磁带，连音乐都一律听英文的。下课的时候，他就读英语杂志。读得极其缓慢，总是见他查英汉词典。
我说：“慢慢来吧，这么弄，你不难受吗？”
“你知道吗？我不想让我妈失望，真的。”
这是一句让人觉得很无助的话。我第一次听到小夕说这样的话，如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有些陌生又似曾相识。对于像我和他这样成绩处于中游的人来说，压力也许会大一点。
我忽而想到了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没有及格。空气在这一瞬间像浪潮一样向我涌来。我环顾四周，打打闹闹的人少了，许多的人都在埋头演算习题。毕竟就快高三了，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比试，一旦参加就要遵循游戏规则。
晚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学习上要抓紧一点，千万要为自己的前途努力。
我点点，说，我会的。
外婆给我煮了蛋花甜酒，我俩围着火炉享受着这来自家乡的美味。甜甜的味道和温暖的气息在身旁弥漫，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一个梦。我呆呆地想，冬天要过去的，春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外婆说：“你这阵读书挺累的，晚上那么晚才睡。我知道你们竞争激烈，可身体还是第一的啊。”
“你别担心，我知道的。”
外婆的话让我有一丝愧疚，她不知道我晚上有时是在读小说。她不识字，即使她看到我在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也会认为我是在好好学习。她不知道前些日子我12点才睡觉，纯粹是为了看《活着》。
很多的时候，我需要一种慰藉，需要文字给我力量。外婆也许永远无法理解一本书会给人带来什么，她只会关心我――也许那一种情愫也是我不能透彻理解的。
四
英语测验的成绩出来了。很难的题目，我做得相当吃力。拿到卷子的时候，我舒了一口气，75分，虽然不是特别好，但已经小有进步了。小夕是68分，他把卷子揉成一团丢进屉子里，趴在课桌上。他的心里一定是在翻江倒海吧。
在食堂吃完午饭后，我和小夕绕着操场散步。
我们走累了后，他爬上双杠，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英语还是只得了那么点分。”
“这次题目那么难，你有进步了啊。有进步总是好的吧？别太累了。”
起风了，沙子漫天飞舞起来，黄色模糊了整个世界。我忽然很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运动场铺着煤渣跑道的学校。
段考快到了，小夕和我自然不敢马虎。
很少看到小夕去打篮球了，他一定把这次考试看得很重要。
我特意多买了一本数学题集，试着像高才生一样从做题中寻找乐趣。我很辛苦地演算习题，连续用完了几张草稿纸，看到自己的答案和参考答案一致的时候，颇有成就感地得意了一会儿。电话就在这时候尖锐地响了起来。
“喂，您好。”
“喂，是苏宁吗？”
“您是……”
“我是小夕的妈妈。”
“您找我有事吗？”
“小夕在你那儿吗？”
“没有啊。”
“哎，这孩子……他……他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他吗？”
我竟然听到了哽咽的声音。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我的心里满是疑问。
“好，您别急，我去找找看。”
挂掉电话，我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小夕怎么会这样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小灵通。我掏出电话，发了条短信给他：“你小子玩什么失踪啊？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快回复。”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点了。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屋子里空旷地回响。小夕怎么不回消息？
电话终于有反应了。“请来一桥。”小夕说。
我连忙穿好外套，往门外走，顾不得跟外婆多解释什么。
五
车子在苍茫的夜色中飞快穿行，由喧嚣到静谧，灯红酒绿渐渐退去。我看到了那座桥。于是，付钱、下车、奔跑。一个孤单的身影印入眼帘。
我跑上桥，推了他一把。
“你这算什么啊？弄得你妈都快疯了。”
小夕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里竟然有泪水。
“小夕，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苏宁，我……我爸妈正式办了离婚手续。”
忽然之间，我感觉到有人用一把小刀在我的心里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伏在桥边的栏杆上。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我妈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小夕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
“小夕，你相信爱吗？”这句从我嘴里迸出的话语，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爱？我……相信。”
“小夕，你妈是爱你的。刚才她打电话给我时我感觉她很痛苦，她不会真正怪你，我想，她会懂你的。回家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里发虚，真的可以当作它没发生吗？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便无可挽回……然而，我们也许应该更多地相信温暖，相信爱。
小夕侧向一边的脸在白色的月光下有着琥珀一样的色泽，我感觉到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彼此之间可以靠得很近，但始终无法透明。那些伤痛，我从未体验过，我不明白它们究竟会给人的心灵造成怎样的沟壑和伤痕。
小夕说：“回家。”我看到他的眼睛开始清澈。
我们坐上了不同的车，驶向同一个地方。
不知道那天晚上小夕回家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他温和的目光告诉我一切安好。也许无论沟壑怎样险峻，总有通往彼岸的桥梁，我们需要的只是寻找。
小夕依然叽哩呱啦地念英语，我不停地研究圆锥曲线。但我们都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向上生长。（编辑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