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雪覆盖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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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1日 晴

2001年9月12日,我第一次出门远行,来到了离家千余里的省城读大学。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哥大嫂南下做工。我们都去了离家同样远的地方。他们在外面每天挣的钱,就只有我在学校一天的花费那么多。(我把我的学费摊在每一天上来计算。)身体好的时候,厂里效益好的时候,他们就拼命地加班。因为并不是每天都有工做,而弟弟每天的花销却是铁定的。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文化的大嫂,每次打电话时都反复叮嘱我不要去做家教,要好好读书,我们不缺那20块钱。

有时我也会给大哥挂个长途。厂里的电话放在老板办公室。浓浓的南方口音。我要反复说好几遍,老板才能听懂我的意思。做工的人是没有名字的,一律用活计的名字来称呼,连老表或师傅之类的字样都不加,比如我大哥就叫“注浆”。大哥做工的那个厂是瓷器厂,往磨盘“注浆”就是大哥的活计。

老板到工地去叫我大哥来接电话的隙间,我凝神听着话筒。接着就听见大哥匆匆跑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老弟,什么事?大哥沙哑粗砺的声音从听筒里被送出来。我想扔下电话逃走,手臂和身体都哆嗦个不停。望望窗外,天的确变冷了。“大哥,这边下雪了……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每次的谈话都很短,很相似。为了我读大学,大哥大嫂搁置了多年来想盖房子的计划。他们背井离乡,把唯一的儿子寄放在亲戚家里。

大哥来信说,在南方的小镇,老乡特别多。有时候他出去买菜,就像在家时去墟上赶集。远天远地的老乡,如今是抬头也见低头也见了。花花绿绿的市井里,乡亲的土语十分醒目。只要你故意大声地说话,总能引来一两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先问你是哪个乡的,如果是同乡,就接着问哪个村。那眼神里有泉水的清澈和星星的亮光。

乡愁的火焰,在黑夜里燃烧,静待一场大雪的来临。我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我就开始想像家乡那些被打工的乡亲抛下的土地,留在家园的老人孩子。我也开始猜测大哥他们在异乡生活的情形。工地上的活累不累呢?厂房里的夜长不长呢?煤气会不会涨价?大海会不会起台风?大哥说过,煤气涨价时,老板就停产。起了台风,老板的货船就不能出海。

挤在出租屋里的大哥大嫂,活在霓虹灯影中的乡亲。听说村头的地都荒了,野草高过门前透黑的篱笆。听说谷垛塌了,磨油房哑了,老屋倒了。他们就对着手中很薄的一沓钞票发愣,木木地看着厂房里那些冰冷的机器。远远近近的,有渺茫的歌声隐约传来,好像在下雪。

2002年的一个黄昏,一场从故乡出发的大雪覆盖了我多年来漂在他乡的所有乡愁,怕冷的我只好躲在学校图书馆六楼,那里人多。我一边望着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树上,瓦楞上,路人肩上,一边思念远在异乡打工的大哥。2002年的那场雪是越下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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