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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乡奔跑而来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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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想起故乡的老宅,想起黄昏时分赣江的微风拂面而来,那些走失了许久的记忆就会像奔跑的河流,跑进城市,跑进我居住的瑶湖。

在南昌,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被故乡隔离出来的漂泊者,而漂泊是一种孤独的行走。我害怕回头,害怕面对故乡那些陌生而又世俗的眼神。2006年9月,我来到这个红色光环笼罩下带有神秘色彩的城市。我似乎在寻找一种革命之外的平和,像夕阳下历尽岁月洗涤的滕王阁,静默地面对着一条河流的经过,但是平和自然的构想,在被城市化的瑶湖失去了现实的意义。这里尽管有着广阔的绿地,有着气势恢宏的图书馆,但是我并没有感知到灵魂深处的安宁。高高挂起的兰州拉面旗,在风里左右摇摆,仿佛召唤着过客的光临。而那些冠冕堂皇的条幅,四处张贴的广告,以及理发厅里日日不绝的摇滚声,就像一群气势汹汹的虫子,爬进了这片读书的土地。我在深夜失眠,想起了渐渐模糊的故乡。它是一个巢,在等待我这只鸟的归去。

我想说的故乡是一个地理位置上并不很确切的地方,那里曾经容纳了我的童年、青春以及梦想。那里单纯、善良,但我所指的是过去。时间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把许多原本简单的记忆都打碎了,而那些碎片就躺在我归去的路上。

我想从那个充满中国特色的老宅说起,说起一段日渐依稀的记忆。老宅是太祖父手中建的,我在里面度过了八年光阴。这老宅是一座大宅,还住着另外一户人家。三层低低的台阶,一道潮湿的门槛,一扇雕花的木门,是这座老宅的入口。宅外是一条石子巷,常常有来来往往的人以及不绝于耳的犬吠。宅内却别有洞天。四四方方的天窗,铺着透明的玻璃瓦。天窗下面是一条用石碑铺就的通道。石碑大抵是一些清末或者民国的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生前的功绩。那些深入石头的字体,如今想来,依旧记忆犹新。通道两边是幽深而神秘的天井。天井是与村子里的河流相连的,所以早些年还经常会有一些笨拙的鳖在涨水的时候爬到天井里来。这些都是祖父讲给我听的,他们当时没有人敢吃这种外表丑陋的家伙。但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土鳖在如今城市的餐馆里却是身价一天比一天高啊。石碑,天井,过道,这样的设计总会让我联想到马致远在《秋思》里写过的小桥、流水、人家。再过去就是正堂了。正堂左右两边是两间木质的房间。左房住着我的叔叔一家,右房住着我一家。我的八年光阴里,有大多数时间是在这么一所窄小的房子里度过的。

还是潮湿的木质门槛,还是贴着门神的雕花木门,一把铜锁,一段熟睡的记忆。我暂时把我住过的这间房间叫做静思房,因为它收留了一个孩子睡梦中的思考,虽然那些简单的思考很幼稚,但是从长远来看,幼稚的思考对我的青春和成长有着重大影响。静思房的地面是用一条一条的木板铺成的,走在上面总有嘎吱嘎吱的响声。四壁是门板,顶棚是木板,床铺也是木板。我似乎完全生活在一个木头的世界。木头的潮湿味,在春天最浓。静思房的墙壁上贴着一些画像。印象最深刻的要属那张岳飞将军的画像。岳飞身穿盔甲,手提兵器,双目炯炯有神,一副收拾旧山河的英雄气概。画像的左下角题着“还我河山”的字迹。在我最烦躁的时候,我会望着岳飞将军的画像发呆。我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物,在我五岁那年。小学三年级,我才了解了岳飞的英雄事迹,也把他的那首《满江红》深深地藏在心底。

静思房的挂钩上,挂着父亲读书时的很多书籍,挂着母亲出嫁时的一些嫁妆。父亲是不允许我碰这些东西的,我知道这是他们的记忆,我只能够倾听,却不能够触摸。我想父亲是怕我的手会弄脏了那些东西吧,不过这样的猜想并没有得到父亲的证实。房间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也是一扇小木门。一开一合,完全是木门的形式。下雨的时候,父亲就把窗户合上,一合上,我就感觉房间很阴暗,这个时候,我会拉亮一个茄子灯泡,那个灯泡在雨天给我带来了很多温暖。晴天的时候,父亲就会打开那扇小小的窗户,乡村的阳光,小心翼翼地溜进来,像一群天使。父母出去干农活了,我就一个人坐在房里,捣鼓着一些书籍,偶尔会有一两只蝴蝶或者蜻蜓停在窗户的横杠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爱。

我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但是对于老宅里的一些神秘角落,我却特别感兴趣。祖父的房间是在,一个很暗的角落。那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那户人家在我祖父房间的木板下面,偷去了37块民国的现洋(有着袁世凯头像的银币),至此,我们两家就渐渐生疏起来。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我,还不会考虑这么多,我最关心的是木板下面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宝贝。我曾经做过一件相当幼稚的事情,就是带上弟弟,趁大家都外出了,偷偷溜进祖父的房间,开始翻动起木板来。但是结果令我相当失望,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找到现洋,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找到,只不过在木板的缝隙之间,捡到了一张破烂不堪的民国纸币,而那张民国纸币,早被我扔掉了,至今想来,相当可惜。还有一个神秘的地方就是二楼的阁楼。上面放着上好了漆的棺材。那时候,老人家喜欢在生前,为自己打好一副结实的棺材――我想他们是不想为自己的子女添太多的麻烦吧。我只上去过三次,老鼠和黑猫在上面争夺着领地。我是一个外来者,惊扰了它们正常的生活。对于棺材,我有着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在祖父死时,转化为生者对死者的悲痛。

八岁那年,我们搬到了靠近马路的新房里,只有祖父还守着老宅孤零零地生活着。父亲多次劝祖父搬到新房来住,但是祖父总是以不习惯为由委婉地拒绝。我知道祖父是惦念这代代相传的老宅,那里有我们全部的感情和光阴。

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城里去打工了,中年人也迫于生活的压力,放弃代代耕耘的土地,奔波在外。他们都像一群漂泊的鱼,在城市的海洋里挣扎,于是乎,故乡的老宅越来越多了,它们像一片被抛掷在荒郊的野花,独自支撑着村庄最后的古老和记忆,而我只能在失眠的深夜,感受到从故乡奔跑而来的河流,挤压着我,让我在陌生的城市,抵达温暖的过去。

作者简介:周兴,江西吉安人,江西师范大学06级中文系学生,校刊编辑。偶有诗歌、散文散见于《创作评谭》、《江西师大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