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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我是你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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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会来到这块废弃的空地,我想,我在寻找一些踪迹。

那个声音又在绵绵地扭动,如同一条羁绊的白练。这声音折磨了我好几夜,它应该属于一只猫,一只年幼而饥饿的猫。

我本不应该理睬,可我只忍耐了两天,便心痛得不可收拾。两天来,这只猫一直在叫,并不像书上形容的那般午夜猫怨凄厉惨绝,而是,柔弱并执着,仿佛一定会等到我出现。

果然,它就蜷缩在旧屋的后面。在说不清是什么的一堆中间,它浑身肮脏潦倒,唯有一双蓝绿异色的眼睛陡然绽放出生命的神采,尖尖的耳朵也竖立起来。随之,一股焦臭混杂着汽油味儿袭了过来,我的双眼瞬间酸痛。

这是一只两个月左右的幼年猫,置身的那堆东西是三只大概与它同龄的猫的尸体。它的毛被焦黑的污垢取代,它的一只前爪只剩下了一半。它和它的同伴一样,被浇上汽油,然后被火烧。只是,它似乎要比同伴幸运一点点,当这四只小猫瞬间变成一团烈火和一片悲鸣,纵火者应该只顾着得意这席残酷的盛宴,而事后并没有去寻找幸存者。

我不敢碰它。看起来如此衰弱的一只小猫,仿佛每一声都将会变成绝响。也许它逃过了一劫,然而这两天来它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我闪开眼睛不再看它,逡巡着,然后,我发现了旧屋墙角处的方砖。

当我高高地举起砖头,它突然停止了一连两日不休的哀叫。它或许明白了:一块砖头对痛苦的终结。它缓缓伏低了身子,垂下无帘的双眼,我想,它等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刻,乞求的,也正是这个时刻。

但是,我错了。正当我举起砖头要砸过去的时候,它突然抬高了柔软的脖颈,伸出了那只破碎的前爪,去抵挡一个对残缺生命的所谓慈悲的结束。我的手指渐渐变软,终至无力。

任何强大的主宰都无法抹煞与生命有关的坚持。这种坚持是高贵的,我只能尊重。

我抱起这只肮脏的求生猫,然后去找一个老朋友想办法。也许,我能延续它的生命,也许,我会造成它在持续的痛苦中死去,但是,宁肯有所期待,也不首先绝望,因为,它现在还活着。

细雨如牛毛般洒落在我疾行的脚步间,它萎软而无力。靠近左边那只尖尖的耳朵,我轻轻说:“你得活下去。活下去,你就会有名字,你就会有我,从此不再是自己。”

这些天连连噩梦常令我惊醒之后一身冷汗,打电话,徐亚伦只是说,放心。

亚伦一直不肯让我进他的诊疗室,他说“汽油”的事就由他来全权处理,但我想他一定是怕我看到一个生命由痛苦到死亡的过程不能自持。我的软弱他已经了解得太深,太多。

“汽油”就是它,那只被烈火烧得遍体鳞伤的猫。我不知道徐亚伦处理这些层层叠叠伤口的方法,但我只能听他的话,或者冷静,因为现在的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后来的十多天里我一直在沉沉的昏睡和麻木的清醒中度过,直到那天徐亚伦终于打来电话说:“它能活下去了。”我愣了一秒,立即明白他说的是那只可怜的猫,忙抓起一件衣服冲了出去。

我终于又看到它了。我以为“它能活下去”的含义是:它可以站起来,身披光泽华美的皮毛跳跃到我的怀里。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粉白斑驳的小小的肉团。亚伦说,不要紧,各项生命指标非常稳定,现在看起来或许有点差劲,过一段时间,它会长出柔软的毛,然后,接近正常的生活。

当一个希望达成的时候,人往往会贪婪起来,总是企盼着再越过一道河。我开始频繁出入徐亚伦的诊室,或者站在笼外仔细端详着它,或者跟在徐亚伦的身后问这问那,又或者跑到诊室隔壁的宠物商店大肆采购……它得到的是婴儿级的待遇!我就这样盼着、望着,眼看着这个狼狈的家伙由缓缓挪动身体到晃晃悠悠踱步,渐渐长出一身细白的茸毛――原来我的“汽油”是一只白色的猫,它竟然是一只白色的猫!

将“汽油”带走的时候是个傍晚,徐亚伦一身白大衣站在宠物诊疗室的门口,他送给我营养剂和驱虫药,叮嘱了一番笑着说:“好好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别忘常回来看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

那天夜里,我又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四顾,我看到了床畔那块洁净的软垫上,一个小小的身体仿佛大海温暖的波浪一起一伏。我将手掌放在那片起伏上,猫的体温令心情也逐渐平和起来,寂寞仿佛从未造访,我心安理得地睡去。

炎炎夏日里,别的猫都开始褪毛乘凉,而“汽油”的毛却变长了。如果单从毛色来讲,它真是一个小美女!它喜欢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伏在窗台上眯缝着眼睛,日光将白毛的梢尖变成透明的银。

可是我相信那场大火必然给它留下了某种阴影,除了走起路来不像别的猫那样婀娜多姿、甚至有些踉踉跄跄,它的眼神总带着些许深沉和忧郁,看得人心微微渗出一丝酸楚。

它不吃猫粮,但是卫生习惯很好,我想这是它母亲的教育成果。在朋友家见过一只母猫带着一群小猫吃饭,教它们如厕,惊叹于母系氏族这种严明的纪律。可是,汽油的母亲不知身在何方,而它的同伴也在痛苦中离开了它。

我曾经想帮助“汽油”完成某些期冀。猫喜欢攀向高处,可是“汽油”残缺的前爪总是无法抓住什么,所以,当它一跃而起,很快就会从沙发、梳妆台甚至是立柜的边缘跌落下来。它从不,也不哀叫,只是落在地面时随着碰撞会从它的身体里面发出一声低低的喊,而后,它站起来,抖抖毛,接着挑战它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一次我从书房走进卧室,看到它正悬在半空中,前爪残存的几个趾头勾住了衣柜的边缘。它没有挣扎或者扭动,仿佛通过前几次的教训明白了愈是用力愈是失败。我上前,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它托到了高处,可是,它还是用后爪的趾甲勾破了我的掌心。

它站在那从未达到的高度上,先是环视一周,而后低下目光看着我,似有责怪。接着,它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它跳了下来,近乎跌落的姿势,碰撞在地面上依旧发出了低低的吼,而后站起身抖抖毛,若无其事地踉跄着离开。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尽管残缺,它依然带着猫固有的高贵。它不可能是在我怀里撒娇的宠物,它只能成为我的同伴。这种高贵,给了我一种夹杂着敬佩与失落的疏离。

然而,它并不同我臆想般的冷漠。晚上是我工作的时间,也是它异常活跃的时间。我为它留了一道虚掩的门缝,它可以随意出入。它会轻轻走到我的电脑旁,或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看着我敲击键盘,或钻到桌下轻轻舔我的拖鞋或脚趾。它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进来,也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走出去。仿佛一个屋檐下同样性格的两人,有短暂的交流但各自享受专属的空间。

我们就这样不靠近,也不远离,日子像流水般平静和缓。

我从未设想过“汽油”的走失,就像从未设想过盲人能够疾穿马路。可是,那天它的确不见了。

我进门的时候,它在门口蹲坐着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平日里的“欢迎回家”。我急匆匆地走进书房取东西,于是便忘了将大门锁紧,可当我回过头来,门口只残余一丝冷冷的风。

“汽油”不见了,它逃了出去,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寻找的那些日子在无限希冀和无数失望中摇摆,大街、小巷还是垃圾堆,我喊着它的名字,双眼因为急速的转动而变得麻木。可我不敢闭上眼睛,也许,它听到我的呼喊便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竖起尖尖的耳朵,而后踉踉跄跄地向我跑来。

终于,一切仅是徒劳。我站在冰冷的雨里顿然领悟。猫就是这样,它从来不属于谁,所以,它从不需要谁的庇护或占有。过往的温情不过是它随时会忘记的梦境,虽然,这于我恰恰相反。

那天晚上,徐亚伦来坐了一会儿,他说他也一无所获,而后自动省略了安慰的话。

我淡淡地对他笑了,说一些不要紧不用担心的话,便让他离开了。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没有感同身受。我深陷在沙发里,双手仿佛无处安放,下意识地缓缓伸向空气,做出拥抱的姿势。也许,我在遗憾。我还没有彻底地拥抱过“汽油”,没有细细地抚摸它那柔软的白毛,轻声告诉它,我有多么想念它……

本以为势成永诀,不料那天深夜,我听到了大门铁皮被爪子爬搔的声音。我冲了出去,开门,于是我看到了一只狼狈的流浪猫。一身毛已经变得肮脏不堪,也瘦了一大圈,但它镇静地蹲坐在门口的地上注视着我,仿佛向我探询――我可以进去吗?

我伸手握住了它残缺的前爪,终于确认,这就是我失而复得的“汽油”!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那一刻,眼是酸的,心却仿佛融化在一锅浓浓的汤里。也许,我的收留并不能说明什么,而它的回归却证明了一种承认,一种高贵对真爱的承认。

我给它洗了澡,一点点增加它的饭量,让它重新在这个屋子里任意兜圈。只是,我没有知耻而后勇地将大门锁紧,反而,我常常将门缝虚掩。经过这次接近撕裂的别离,我更加理解了猫这种生物,它更像一个孩子,随时要出去玩玩、看看。猫是自主的,无需捆绑,更无需守候。

不过,我还是给它拍了照片,也许某天,大街小巷或者网站的论坛里会出现一张“寻猫启事”。徐亚伦拿来了一本书,照相时特意覆在了汽油的头上,书皮的红和皮毛的白仿佛刹那芳华。那本书,是余华的《活着》。

是的,活着,我亲爱的“汽油”,只要你拥有生命的一天,我都是你最亲的家人,最近的朋友。我会为你随时把门打开,等候你的归来,所以,每次你离去之前,我不会担忧,更不会悲伤,我只会在心里默默地念:“汽油”,别害怕,相聚或别离,我都是你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