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吃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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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沈从文从偏远的湘西，向北，向北，一路向北，到达北京，当了京漂。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上进青年，百年前京漂与百年后之京漂，有甚区别？都是艰难困苦，难以玉汝于成;所不同者，尤为艰难百倍也。

沈从文京漂后，低头苦笑出门去，我辈只是考试人。沈从文先是想考清华大学留学预科，这学校首先要懂英文。沈从文听说要考英语，自知之明得很，望考试通知而旋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要考英语的地方，那是燕京大学两年制国文班。英文不晓得，俄文不晓得，蝌蚪文不晓得，国文还能不晓得？沈从文只读过高小，高小却是国文，何况沈从文冰雪聪明，语感极强，考国文班，哪在话下。

恰在话下。沈公这次考试，拿到试卷傻了眼，汉字一个个都认得，谁晓得里面进了很多“小蝌蚪”？沈从文从没见过，脑子里对这些东西是一团糨糊。沈从文从没学过新式标点符号;不是没学过，而是没见过，你叫他如何作答？

国学大师沈从文考国学，这回竟然当了白卷英雄？白卷是的，英雄不是。英雄是几十年后，才有人给评定。这一段佳话之佳处是：校长见了沈青年之“0分”卷，虽没说“我决定不让你考了，我请你吃饭”（佳话好像欠了点什么），却是“来，来，来，你也莫考了，报考费呢，我退给你”。果然将两块钱报名费还了他。佳话够佳吧。阁下交报考费无担没考上，谁退你报考费？

“三年后，燕大却想聘我当教师，我倒不便答应了。”情形反转之快，何止是打脸，简直是敲锣打鼓了。

这佳话之佳处，不在退回报考费，也不在沈从文当考生考了“0分”却反转拟聘其当教授，而在智慧与知识到底是何关系。沈从文报考燕京大学国文班，乃至报考清华大学留学预科班，一是没考上，一是没敢考，是其智慧有问题吗？不是，有问题的是其知识。

我们误把知识当智慧了。每次考试，考的是知识还是智慧？沈从文这次参加燕京大学国文班，貌似考智慧，其实考知识。尽管其智慧可打90分，而其知识打了0分，也被考试给刷下来了，要考你的智慧，肯定要改革考试方式啊，比如测智商啥的。

一个问题是，谁在将知识当智慧？有位教授说，中国社会是反智社会，认为国人对知识高而渊博者，常不恭敬。不看重知识，便等于反智？真正反智最集中之地在哪里？在商场？在职场？在仕界？在民间？错了，在知识界，在高校――你有文化，没有文凭，想进高校？见鬼去吧。嗯，最起劲鼓呼崇智的群体，才是最轻智之地。

（摘自《大公报》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