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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槐树街上的四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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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光倒回到十五年前,你会在双槐树街的街头看到一个捡破烂的瘸子,那个人就是我四外公。

四外公的腿是怎么瘸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后来隐约听人讲,我四外公天生就是瘸子。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怀疑,怎么会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瘸子呢?这不大可能,我总觉得四外公的瘸腿另有原因。四外公生下来时可能患了什么病,比如小儿麻痹之类。我四外公生活的年代,据说这类病很多,依当时的医疗条件,得了这个病基本没得治。我怀疑四外公的瘸腿就是因为这个。

我是十四岁那年偶然闯入四外公的生活的,那时候,四外公已在双槐树街敬老院住了差不多两年。四外公一辈子没有结婚,据说他本来有机会结婚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没结成,没结成婚的四外公后来就一直一个人过。我前面已经说过,四外公是一个瘸子,他单过的日子其艰难就可想而知。我四外公住进敬老院以后就开始捡破烂。四外公既不会偷,又不会抢,他只能去捡破烂。

四外公姓皇甫,他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也从没有听人叫过他的名字,敬老院的人都直接唤他的姓。我听到最多的是大家唤他:皇甫,皇甫。

皇甫,皇甫,我听到敬老院院长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喊我四外公。四外公那时就会以很快的速度从一楼拐角的一间房子里一瘸一拐地来到院子里。我听到四外公站到院子里和院长说着什么,我也走到了院子里。我一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院长那张脸。院长那张脸倒是没什么,既没有伤,也没有疤,可在那时候,我却有点怕看见这张脸。我想,这可能与院长的脸一天到晚总是沉着有关。院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派头很像一个大干部。实际上他只是一个敬老院的院长。

我是被父亲带着见的院长,那时候,我刚从几十里外的一所中学转到双槐树街中学。考虑到要住校,而我一向不习惯中学里那种几十个人一个屋子的大通铺,母亲就让我住到双槐树街东头我姨家。我本来也想住到姨家去,但父亲考虑到我姨家离双槐树街西头双槐树中学的距离有点远,下晚自习后回去不安全,就想让我到和我们中学一河之隔的敬老院我四外公那儿住。我对父亲的提议没有什么意见,四外公知道我要和他一起住也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提醒我父亲,这事必须经过院长同意。我四外公当时就让我父亲去找敬老院院长说情。

父亲就把我带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院长的办公室在敬老院二楼靠南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采光条件非常好,不像我四外公住的楼梯拐角那间,一年四季屋里都阴沉沉的。我记得那天,父亲就在那间采光条件非常好的办公室里,把我的情形跟院长大致介绍了一下。父亲跟院长介绍我的时候,我趁机把院长的办公室打量了一番。院长的办公室进门靠墙角是一个洗脸架,架子上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靠南边有一个柜子,柜子门紧锁着;旁边的墙上用夹子夹着一溜表格;再往里就是院长的办公桌和办公椅,说不上多气派,但在当时还是把我震了一下。北边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皮沙发和一个茶几,我父亲和院长就坐在那两个沙发上,他们头顶的墙上挂着两面锦旗,是县民政局赠送给敬老院的。父亲还在跟院长说,越说院长脸上越有难色。很显然,院长在为难我们。

父亲过了一天又把我带到了院长的办公室。这次,父亲准备了两条香烟和两瓶酒,我注意到,院长这次跟我父亲说话时,没有上次那么生硬了。我们在院长的办公室待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样子,出来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你可以搬过来跟你外公一起住了。

我就这样跟四外公住在了一起。四外公一般吃过晚饭后就早早睡下了,而我,下晚自习要到九点,但我每次回来的时候四外公都醒着。我很快就知道他是在等我,他总要等我回来才肯睡去。

我刚在床上躺下,四外公忽然又折起来帮我拉了一下被子。过了一会儿,我都快睡着了,感觉他又把我的脚头裹了裹。我的心里就一热。

我晚上回去照例要和他说上一会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四外公在说,我在听。四外公有一肚子的陈芝麻烂谷子,他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的样子,我那时候很难相信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是他经历的,还是他听别人讲的又转述给我。别看他人又瘦又小,但他的嗓门却很大。双槐树街敬老院那时候大约住着十几个老人,就属四外公嗓门大。

四外公经常跟我说,敬老院住着一帮憨憨、傻子。四外公言外之意,他是敬老院里的正常人。四外公的话我是听明白了。我听明白了后就觉得四外公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四外公虽然腿瘸,但其他地方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而敬老院里除了极个别人还正常外,其他人,据我观察,他们除了吃睡,就是搬个椅子在门口坐一溜晒太阳。他们只是坐着,一般谁也不跟谁说话。坐姿也很奇怪,有袖着手一整天低着头的,也有睁着眼使劲往天上瞧的,还有摇头晃脑朝人傻笑的。他们的样子既滑稽又可笑。有几次我从他们身边过去都忍不住想笑,但我最终也没有笑出来。我想起四外公跟我说,他们都是可怜人,要不无儿无女,就像我四外公这样,一辈子没结婚,到老了没劳动能力了,来住敬老院;要不有儿有女,可是儿子和女儿都撒手不管,在家被儿子看成眼中钉,到女儿家被女儿看成肉中刺,没办法才来住敬老院。四外公说,这类人最可怜,辛辛苦苦把儿女养大成人了,眼看着他们娶妻生子过成一家人,却把老人往外面赶,你想想多让人心酸,这还不如没儿没女呢,四外公说。四外公还跟我讲,你看敬老院里现在的憨憨、傻子,还有痴呆,有些就是因为这事给气的。

敬老院一般是不接住那些有病的老人的,但不少老人住进来以后得了病,这样,敬老院也不能撒手不管,你总不能把人再送回去吧,至于怎么管,那就难说了,也说不清。

四外公说,憨憨、傻子还有那些痴呆的老人在敬老院里也很可怜,他们有些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全靠人护理,而那时候整个双槐树街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带上院长也没有几个,谁能顾得过来,那帮人在敬老院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四外公说,他在敬老院这两年多,经常会感觉吃不饱。我见过四外公在敬老院吃的东西,早上是一碗玉米糁稀饭、一块馍头和一碟小菜,中午和晚上一般都是面条。四外公盛在碗里的稀饭和面条一般都是清汤寡水的,他说吃不饱,我深信不疑,可我就是不明白,敬老院里为什么连这点基本的保障都做不到。我四外公就动了脑筋,别看他腿瘸,他心眼可好使着呢。我四外公经过深入的摸排观察。这中间,我四外公告诉我,县里民政上拨给双槐树街的钱粮衣物可不少,而且按人头定量,可黑心的院长悄悄地把这些东西都扣了下来,硬是不按县上的标准执行。我追问四外公这事他是咋知道的?四外公说,县里每次来人我都在场呢,院长想把我支走,我就躲一边看着。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外公还有这一手。

用我四外公的话说,院长就是打量院里都是一帮憨憨、傻子,他才敢这样做。这样的事做得久了,我四外公就被激怒了。四外公其实是个挺容易激动的人,他一怒之下就瘸着腿去找了院长。我四外公在院长面前表现得义愤填膺,他慷慨激昂地向院长陈述了院里克扣大伙伙食的事情。四外公的嗓门很高,院里的很多人都听见了。院长赶紧打岔说,这事是小事,下次给大伙多加点不就行了。院长说得恳切,我四外公就从院长的二楼下来了。下来了,还有些忿忿不平,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什么。

我就在那时候觉得四外公有胆有识,敢于站出来替弱者申辩。我打心眼里佩服四外公,他站在院长面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真有点英雄气。

但我四外公显然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敬老院的孤寡老人,或者说一个瘸子,他肯定不可能是什么英雄,他只是看到了他不应该看到的事,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我总觉得,在四外公的意识里,他是敬老院里最健全的一个人,他理当出来主持正义。说正义可能有点过,他只是看不惯弱者老受人欺负,他只是站出来替他们说了几句公道话,把压在心头的窝囊气在适当的时候释放了一下。

我原以为我四外公也只是这么偶然地激动一次,发泄一下,却没有想到,我四外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上作乱”,早在他进敬老院的第一个星期,就开始向院长申辩自己的权利。比如,我四外公后来住的这个单间就是他向院长申辩来的。按当时县里民政上的规定,原则上一个老人一间屋子,可双槐树敬老院虽说拥有一座二层楼的宽裕住房,却硬是让老人们两个、三个、四个地住一间。我四外公刚到敬老院那会,也被院长安排了和其他老人一起住。可我四外公走进房间一看,那些人有流涎水的,有拖着鼻涕的,还有傻笑的,我四外公就从房间里出来了。我四外公在进敬老院之前,就把他的权利打探清楚了,所以,他就提出要一个人住。院长先是不脱口,他不脱口,我四外公就不停地在他面前唠叨。院长不想听我四外公唠叨,就走开了。可他走到哪,我四外公跟到哪。我四外公跟到哪,唠叨到哪,终于把院长给唠叨烦了,也缠烦了。院长说,你这个老头还怪难缠的。院长就把我四外公的瘸腿看了又看,他可能没想到一个瘸子也这么难缠。

我是后来才知道,四外公自从住进双槐树街敬老院那天开始就自觉地肩负起申辩的权利,在日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俨然成了双槐树敬老院这帮老人的代言人。敬老院的老人们一次次看见他瘸着腿走进院长的办公室,又瘸着腿从那里出来。也有时候,敬老院的老人们看见他瘸着腿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大声质问站在二楼栏杆前的院长。四外公和院长交锋的时候多了,他在院里这帮老人们心里的威信就越来越高,大伙无形中已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四外公这个代言人的角色后来还差点换回一段爱情,这事我是听院里的员工小杜讲的。小杜有一次告诉我,院里去年刚来的吴大妞好像喜欢你外公。小杜说的吴大妞我见过,双槐树街敬老院一共就三个女的,吴大妞是最晚进院的一个,前两个都是有点痴呆,只有这个吴大妞来的时候比较正常。听说,她是因为儿媳妇不容才自己跑到敬老院的。她儿子可能觉得难看,也或者因为别的原因,来接过她两次,可她回去没多久又跑来了。这以后她儿子就没有再来,只是偶尔托村里人捎两件衣服或吃的给吴大妞。吴大妞在院里倒也过得安分。我见她的时候,她也就五十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的短发,脸色有点蜡黄,颧骨有点高。我曾在相书上看到说这种女人克夫,怪不得他丈夫老早就去了。吴大妞待人倒也和善,有时候我放学了,她还会问我吃饭了没有,脸上笑眯眯的。

小杜说的就是这个吴大妞,但我不太相信小杜说的话,我总觉得比我大几岁的小杜是在拿我开玩笑。小杜好像也感觉到我不太相信她的话,她忽然跟我说,不信,你留心观察一下。我心想,我观察啥呀,吴大妞精精灵灵的,怎么会喜欢我四外公这个瘸子呀。

但不信归不信,我后来还真就发现一些问题。比如这个吴大妞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我四外公屋里来,她经常会在我四外公屋里一坐就是半天。她一来,我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和我四外公说些什么。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有时候还能听到我四外公笑几声,我不知道吴大妞说了什么竟然把我四外公逗笑了。

除此之外,吴大妞还用手巾包了几次点心偷偷送给我四外公,我看到我四外公在那里推推搡搡的,我就觉得好笑。我四外公到底还是把吴大妞送过来的点心接了。改天,我四外公捡破烂换到钱买些好吃的,也会偷偷用手巾包了送给吴大妞。

我四外公在敬老院房后挖了一小块地,种了黄瓜、西红柿和韭菜等菜蔬,我四外公经常在早晨和黄昏时蹲在他的菜地里侍弄那些小苗苗,捡地里的土坷垃。这时候,我就会看见吴大妞出现在他身后。吴大妞有时候只是站着看我四外公做那些事,也有时候会蹲下来和我四外公一起干活,两人俨然是两口子,一个唱,一个随。

我把这些看在眼里,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叫爱情。我经常会把我四外公和吴大妞的这种关系和我与张密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张密是双槐树街敬老院院长的女儿,也是我在双槐树街中学的同学,我偷偷地喜欢张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几乎天天见张密,但我认识她都几个月了,我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把这一切都归于我胆小、懦弱。我在日记里也是这么写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胆大起来,把胆小和懦弱扔掉。我老是想这个问题,上课想,下课也想,想来想去就是不敢往她面前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我看着她今天换一条新裙子,明天又换一双新皮鞋,她的裙子真漂亮,她的皮鞋擦得锃亮,亮得能照出人影儿。她梳了马尾辫。她已经走远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的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潇洒极了。今天下午,我竟然看到她骑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 。她白皙的手臂紧握着车把,两眼目视着前方,缓缓地从我面前骑过去。下午有风,她从我面前过去的时候,我看见风掀起了她的裙角,她的裙角就飘了起来。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我在心里说。她从街上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很多男生都停下来朝她张望,我就知道在双槐树街上不止我一个男生喜欢张密,但谁也没勇气向她表白。她在我们心中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我父亲带我去给张密她爸送礼的那一次,张密也在。我当时还不知道她会是我接下来的同学。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张密,我们进去的时候,张密正在和他爸说笑,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我当时就被她的笑声吸引了过去。张密有一张像洋娃娃一样美丽而动人的脸,她的眼睛黑而清澈,眉毛弯弯的,像一片柳叶飘在她那清澈的湖上。她的嘴巴又红又小,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就露了出来,一颗一颗,晶莹得像珍珠。还有她的鼻翼,薄薄的,看上去像透明的一样。她笑的时候,鼻翼轻轻地翕动,我猛然觉得她像蝴蝶的翅膀。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了她。

我经常偷偷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我一会儿看见她在课堂上和同学说笑,一会儿又看见她一跳一跳地过了双槐树中学和敬老院中间的河。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踩着那些烈石,那时候我真想是那烈石旁边翻卷起来的洁白浪花,轻轻地扑上她的脚。她已经进了敬老院的大铁门。我看见她在那扇大铁门前提了一下裙角,她的样子美丽极了。她已经闪身进了敬老院大院。我想她接下来会蹦蹦跳跳上二楼,她总是那么欢乐,只有一次例外。那一次,我看见张密托着腮站在二楼他爸的办公室门口,那时候是黄昏,夕阳把她半个身子镀得金黄,她像个金人一样站在那里,托着腮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一天,我一直在暗中偷偷看着她,很多次,我都想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哪怕和她说一句话,一句话不说也行,只要让我站在她身边。但我到底也没有敢迈出那一步,直到我离开双槐树中学也没敢。

我之所以在这里插这么一段,是因为那时候我看到四外公和吴大妞在一起时,我总会想起张密。我经常想,如果我和张密能像我四外公和吴大妞那样该有多好,哪怕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只要我们能够天天在一起就够了,只可惜我连这点也不敢奢望。

我后来想,如果不是因为吴大妞忽然得了一场怪病,没准真能和我四外公擦出点爱情的小火花。只可惜,本来好好的吴大妞不知道因为什么病,一下子就疯癫了,也该我四外公不该有这份缘。

不过反过来说,我前面说过,吴大妞是克夫相,他要是真和我四外公好上了,那我四外公岂不是要倒霉吗?这样一想,我又觉得这是我四外公的运气。

白天我去上课,我四外公就在双槐树街上到处转着捡破烂。院长本来是不允许我四外公这样做的,说是有损院里形象,说出去影响太不好,但我四外公坚持要这么做。他在院长面前摆事实讲道理弄了一大箩筐,院长是知道我四外公的脾气的,他后来一咬牙,我四外公就被特批了。

就这样,双槐树街上从此多了一个收破烂的瘸子。双槐树街人如果稍留神的话,就会注意到,每个早晨或黄昏,总有一个瘸子手里拄着棍子,左腋下夹着一个布袋,一瘸一拐地往返于双槐树街上的各个垃圾堆旁。我有时候就在远处看着他捡垃圾。他的一条腿瘸得厉害,每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他艰难地爬上那些垃圾堆用手中的棍子在成堆的垃圾里扒拉,每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就会弯下身来像捡宝贝一样把它捡起来装进腋下的口袋里。他有时候也会在垃圾堆里跪下来。他跪下来用手拨拉。他的手扒得又黑又脏,手指上有时候沾满纸屑、煤屑、饭粒,有时候甚至是粪便。他的膝盖总是磨损得最快。为此,他专门在膝盖部位缝了一块厚厚的垫子。他旁若无人地捡他的垃圾。他只是一个老瘸子,没有人会去注意他。

终于捡了半布袋破烂,我看到他从垃圾堆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脚下没有站稳,滑了一下,重新跌倒在垃圾堆上,他肩上的布袋一下子砸在他头上。他在那里爬了半天。然后,他推开身上的布袋,又一次站了起来。他晃了一下,终于站稳了。

这次,他是把布袋从垃圾堆上平着拉下来的,等到了平地,他才又把它扛在肩上。他用棍子捣着地,一瘸一拐,艰难地往前移动。他那么瘦,又那么小。

收购站的老板是一个黑胖子,他看到我四外公扛着一大袋破烂,他大声吆喝,老瘸子,你不要命了,也不看看你的身子骨,你身上还有半斤肉吗?吆喝完,就兀自笑了起来。

我四外公把破烂倒在地上,黑胖子上去踢了两脚,又踢了两脚。我说瘸子,你看看你捡的啥东西?别净捡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你也弄些破铜烂铁来,学学人家,听见没?

我四外公接了钱,那里面差不多都是一毛、两毛、五毛的毛票。他把手伸到怀里,好半天,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手绢。他把它一层层地打开,那里面也是一毛、两毛、五毛的毛票,他又把新收的毛票放进去,再把它们一层层地包好,重新塞进怀里。他拿着空布袋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我下晚自习后经常饥肠辘辘,四外公用他捡破烂的钱给我买了方便面、鸡蛋预备着,我不忍心吃他买的东西,但他不依,非要看着我吃完,他的脸上才会露出满意的笑。

四外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常在心里说,等我将来有机会了,一定好好对他。可我太天真了,以我四外公那样的身体和年纪,他又怎么可能等我到将来。

果然,我中学毕业没几年,我的四外公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