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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动物的彩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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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马头乡的时候已是黄昏,太阳早早地落在了漫长山峡的另一边,很快整个马头乡就要淹没在黑暗之中。我们胯下的马都已困顿不堪,在进村的最后一个陡坡前喘起了粗气,用沉默姿态拒绝再爬这个陡坡。

这是我们走过的四川无数个小村庄中平常的一个我们要调查这个村庄的周围是否还有野生大熊猫孤立小种群的存在。调查团队是2009年3月由北京大学自然与社会研究中心和四川省林业厅一起组建的,全名叫做“大熊猫孤立小种群调查队”。北京大学担任整个调查队的技术指导并参与野外调查,而四川省林业厅从几个保护区抽调了有丰富熊猫调查经验的队员,我担任负责人。一个月来,仅仅在四川境内我们的行程就超过了5000公里。从四川最北部的岷山一直找寻到最南部的相岭和凉山。每到一个地方,我们从当地主管部门索取资料,然后访谈百姓和村民,将所有信息汇总之后,然后带着帐篷和食物上山,吃住都在山上,记录野生大熊猫和它们栖息地的情况。所有的这一切只为回答一个问题:是否在哪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栖息着野生的大熊猫?

屡屡猜错的答案

下马头村是个彝族村,坐落在整个山沟的尽头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房子背后就是连绵的牦牛山,一直延伸到百里之外。视线所及的山坡上,大树都已经被砍伐一空,有些地方还有烧火的痕迹。

我们找了一个小屋子借住把马背上的大米蔬菜和油盐堆放在屋子一角,又向老乡讨了几个土豆埋在了篝火边的灰烬中。很快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啪啪勃勃的响声和土豆微熟的香气。

兄弟,这个地方能有熊猫吗?四川王朗保护区的刘剑坐在树桩上扒拉着灰烬中的土豆。一个多月远离家乡的漫长旅行已经让他的膝盖变得肿胀酸痛,他一边给膝盖贴着膏药一边念叨着。

“不好说啊,这地方采伐太严重,不过谁知道呢,熊猫这东西……”李贵仁接口道他来自四川宝兴蜂筒寨保护区,参加熊猫调查工作已有二十多个年头,跑过很多边远的山区,“……王博士,这地方离冶勒保护区有多远?”

“直线距离40公里左右,隔着牦牛山。”我答道。

“还是有点远啊……”不知道谁念叨了句。

大家都不说话了,一时屋子里气氛有点沉闷。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只因为八年前的那一个大熊猫痕迹记录吗?马头乡离大熊猫最密集的王朗保护区有六百多公里,离最出名的卧龙保护区有三百多公里,离最近的冶勒保护区都有四十多公里,还隔着牦牛山的山脊线。这地方,能有熊猫吗?我知道刘剑,李贵仁还有没有说话的调查队员们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但谁又都没有轻易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一个多月的野外调查工作中,大家猜错的次数太多了。

在泸定县的湾东村,我们观察着陡峭的地形猜测这里不会有熊猫,可是村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熊猫的存在。在石棉县的新民乡,大家根据大熊猫已知分布区的距离猜测没有熊猫,可是却在远离大熊猫主要种群的山脊上发现了熊猫取食的痕迹。在峨边县的黑竹沟,大家忧心公路对于栖息地的干扰和破坏,猜测大熊猫可以已经退缩到了远方的山谷,却意外地发现大熊猫竟然就在距离盘山公路不足20米远的竹林中觅食。所以这一次,大家不怎么敢猜测。虽然觉得这里发现大熊猫痕迹的几率不高,可是大家心里又隐隐地觉得,也许它们就藏在马头乡,就活动在牦牛山里。

长期以来,每当想到大熊猫,人们总会想起动物园里面那些胖乎乎的可爱家伙,想起著名的卧龙保护区。可实际上野生大熊猫的分布远远不仅于此。从陕西的秦岭到四川的岷山,邛崃山,大小相岭和凉山,以及甘肃的迭部,舟曲地区,都有大熊猫野生种群的存在。大熊猫在野外的分布区域纵贯近千公里,横跨六个山系,包括了三个省,四十多个县市和将近两百个乡镇。野生熊猫的数量接近两千只,超过人工养殖的数量十倍之多。

看上去很美,不是吗?

但实际情况远没有看上去这样美好。这些绵延纵横的大熊猫栖息地分布存在着一些致命的问题,最首当其冲的就是栖息地的破碎化。大熊猫高度依赖着森林和竹林为生,无论是躲避冬天的严寒、夏季的酷暑,还是求偶期寻找异,完成繁殖,或者是幼体成年寻找自己的独立空间,都要在森林和竹林中进行较长距离的迁移。一旦这样的迁移受到阻碍,大熊猫的正常活动也会受到严重的干扰。不仅种群间的正常流动被阻断,还有可能出现近亲繁殖和小种群绝灭的风险,所以连贯的植被对于大熊猫的生存至关重要。

几十年以来,对原始森林的采伐、不断增加的交通以及人类定居点的扩张,都导致原本连贯的森林变得斑斑驳驳,公路、铁路和农田成为了大熊猫难以逾越的天堑。而那些在整个大熊猫分布区最边缘的种群,情况则更为紧迫。一种野生物种的绝灭,往往是从最边缘的种群开始的,这些种群的栖息地最破碎,遭受的人类干扰最多,由此整个种群的命运也最危险。具体到大熊猫,一些孤立的小种群已经多年没有切实的信息,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一旦这些孤立小种群消失,熊猫的整体分布格局会因之改变。

我们的目的,就是在大熊猫分布区的边缘地带穿行――确认这些小种群的存在,并且判断这些小种群的命运。

顽强的大熊猫

夜色渐深,下马头村的老彝胞给我们做了他们最有特点的坨坨肉端上来,大块大块的猪肉和鸡肉被粗粗地煮熟,空气里面飘动着粗糙而原始的肉香。

住在附近的彝族人来找我们聊天,聊起他们生活的艰辛,也聊起希望尽早修通公路。听说我们来调查大熊猫,几个小伙子有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对我们讲述他们对于马头乡熊猫的观察。听着这些对话,调查队员们也从一天的困顿中逐渐精神起来直起身子认真地听着,不时还追问几个问题。“我们这里肯定有熊猫!”“以前有还是现在有?”“现在也有,但是越来越少了,树都砍了!”“砍树卖钱?”“哎,卖钱,树管钱!不过熊猫搞不好要跑啊。”“熊猫能往哪里跑呢?”“不好说,可能南边砍树少一点。”

和村民的讨论持续了很久,熊猫小种群的生命力让人吃惊,不仅仅是马头乡,几乎每一个孤立小种群都还有熊猫的个体在顽强地生活着,这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在四川省凉山州偏僻的雷波县,当时是一个雨雾的天气,我们被漫山遍野的割竹打笋的人震惊了。吉普车沿着大凉山的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帐篷,年轻人和老年人都围坐在其中,等着天气放晴上山挖笋赚钱。公路边用帆布支起了很多临时的小卖部,整箱整箱的啤酒被运到山上。据说割竹笋人最多的时节还没有到来,真到那时候,一些简陋的歌舞厅都能搬到深山里,白天割笋晚上唱歌喝酒洗脚按摩。割笋的人俨然把琼山竹林变成了一个小社会。近年更为严重的是,一些不法的商贩将违法加工竹笋的小作坊也搬到了山上,直接在山上用硫磺熏制竹笋硫酸的蒸汽和污水破坏了空气和水源。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山坡上,我们仍然找到 了熊猫存在的痕迹。这些原本生性羞怯怕人的大熊猫,在这大片严重被人类干扰的森林中顽强寻找着生存的空间。这是怎样的生命力啊。

“听说熊猫不会生孩子,是不是?”一个彝族小伙子问我们,旁边的老彝胞们发出一阵哄笑,弄得小伙子有些窘迫。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和彝族同胞喝起了酒,对话在微醺的酒气中更加随意。

“会生,而且还挺能生的。”我们给小伙子解释着,一边解释一边引来更多的哄笑。大熊猫性情内向,活动隐秘,在野外很不易观察到,即使偶尔进入人们的视线,也往往稍有风吹草动就迅速逃走。因此,它们如何取食,如何寻找伴侣,如何繁衍生息都鲜为人知。别说是普通村民,这些问题也长久以来困扰着大熊猫的保护研究人员。不过随着研究工作的进展,野生大熊猫的一些行为也已经为研究人员所理解。

小伙子问到的“大熊猫会不会生孩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动物园笼养的熊猫在求偶和生育上的确存在明显的障碍,但是野外观察的熊猫个体向我们展示了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野生大熊猫像其他熊科动物样,会,会为求偶而争斗,繁衍能力也不差。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由于人们的误解曾发生过一段“抢救熊猫”的行为。在那段时间之内,有三十多只不到一岁的熊猫幼仔被认为遭到母熊猫遗弃

被从山里抢救到饲养中心和动物园,由于当时人们对如何照顾和饲养仍在哺乳期的幼仔没有经验,大多数被抢救的野生大熊猫幼仔未到成年就不幸夭折了。这对这个只有千多个体的物种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1984年由我的导师潘文石教授和吕植教授带领的北京大学研究队伍开始在秦岭对大熊猫进行长期的生态学、行为学和遗传学研究,这干就是十多年。这期间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母熊猫在取食竹子时,会把幼仔留在树上或一个安全的地方,几小时到几十小时都有可能,因此,熊猫幼仔独处一地并不意味着它被遗弃,这时最好的做法是不去干扰幼仔。这个发现得到了政府部门的重视,当时的林业部特地发文,才禁止了随意“抢救’熊猫幼仔。

还有一些熊猫生存的能力和技巧,也许是我们直到今天还没有意识到的。比如曾经有野生大熊猫横渡大渡河和岷江,也曾经有大熊猫游过一公里宽的水库,穿越海拔超过4000米的裸岩地带。这些事情可能是极其罕见的,但是说明了熊猫在困境面前所能够展示出来的生命力,它们的生命力和顽强,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像。

保护大熊猫,就是保护所有的生命

离开包座我们又前往九寨沟县开始野外调查,而后在平武县,最后的目的地是地震灾区青川县。这样的东奔西走,已经慢慢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每到

个地方都会有人问我们,花这么大的力气研究大熊猫、保护大熊猫究竟值不值,究竟国家要为每一只熊猫花多少钱?为了一个物种,至于吗?

我时常把我们在旅行中的经历告诉他们:在九寨沟县调查时,保护良好的原始森林中一只雄壮的苏门羚猛地从我身边一跃而起,只留下矫健奔跑的影子,在平武县调查时,群野生的川金丝猴在黄昏的暮霭之中跑到我们跟前觅食,几十个金黄色的身影在枝叶间跳动飞翔,动人心魄;而在青川的山脊线上行走时,羚牛妈妈带着幼仔好奇地打量我们,我们相隔几十米静静地对视,目光的交流之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威胁。更多的是,旅途中那些小动物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们,煤山雀和红胁蓝尾鸲是最不怕人的小型迁徙鸟类,蓝马鸡时常在山坡上发出山鸣谷应的大叫,山溪鲵选择在森林中清澈见底的山间溪谷,伏起身子躲在大石头下面,会飞行的鼯鼠性情隐秘难以见到,但是它的远方表亲隐纹花鼠就在我们居住的小木屋边活动,每天都和我们照面。而在夜间打着头灯穿行,有时候会突然和豹猫迎面相遇,豹猫会好奇地和人类对峙,直到发现无趣才离开。还有其他很多难以细细讲述的鸟类和昆虫,爬行动物,小兽。所有的动物和大熊猫共同构成了我们每天的惊喜。

我们保护大熊猫,实际上就是在保护整个连绵山脉的生态系统,保护这里所有的生命。无论是为大熊猫恢复森林,建立走廊,还是为它们降低干扰,规避公路,都是在同时帮助数以万计的动物和植物,以及整个西南林地和山区的水源和山石。所以,在保护大熊猫的旗帜之下,我们希望所有的水土和生命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