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炼油厂”覆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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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出问题

2014年1月28日，马年将至。临近春节还有三天时间，家家户户都已经张灯结彩，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奉贤区星火辖区华荣塑料制品厂内，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另有一番景象。伴随着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数十个身影仍然在机床前热锅一般忙碌着。这是华荣塑料制品厂年前的最后一笔订单，能否按时完成任务目标，关系着全厂上下50多张工人的嘴和一个安安稳稳的好年。

办公室里，厂长王义华还在沙发前来回踱着步子。连续一周的加班赶工，让他的头发显得有些乱蓬蓬的。一想到最后一笔即将完成的订单，王义华绷得紧紧的神经不由一松。

“不好了，速控机床漏油了！”一名工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王义华从沙发上腾地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机器出了问题？

车间里，工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冒着黑烟的车床，淡黄色的液体不断从车床表面的缝隙里渗透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气味。面对这样的境况，多年的经验告诉王义华，机器肯定是因摩擦过度烧坏了。可是，为了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王义华两个月前，亲自监督给机器全部换过油。坚信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王义华始终坚持购买品牌油，究竟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茫茫夜色中，过年的鞭炮声由远及近。然而，华荣塑料制品厂内的车间里，一张张落寞的脸让空气如同凝固一般，显得分外寒冷。

“李逵”还是“李鬼”

3月6日，奉贤公安分局经侦支队办公室里，两个身影面对而座，正是经侦支队支队长陆利民和金海派出所所长胡洪洲。“老陆，这些资料你怎么看？”胡洪洲的声音略微有些迫切，出于一种天然的直觉，胡洪洲觉得自己挖到了一条潜藏的大鱼。

事情的起源，源于华荣塑料制品厂与辖区聚润公司品牌油销售经销商的一起纠纷。2013年10月至12月期间，华荣塑料制品厂先后三次从星火辖区聚润公司购入近5万余元的“长城牌”油。按照正常油的标准，一般能够至少使用超过一年时间。然而，华荣塑料制品厂购入的“长城牌”油却仅仅使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发生了漏油情况，更导致机床损坏，使其蒙受巨大损失。无独有偶的是，时任星火派出所所长的胡洪洲在辖区企业走访过程中，也陆陆续续地听到部分企业和车主反映购买的油存在“名不符实”的情况。让人挠头的是，胡洪洲从经销商处提取样本，经质监部门初步检验后，却是合格的。但胡洪洲始终认为当中一定存在“猫腻”。已调往金海派出所担任所长职务的他始终放不下这条线索，主动找到经侦支队支队长陆利民寻求支援。

胡洪洲提供的线索，引起了陆利民的兴趣。提取的油品样本从表面上看，确实通过了质监部门的油品检验。但质监部门提供的，其实是该油是否符合使用的最低标准。一桶合格的油，并不意味着就是真正的品牌油，可能存在假冒商标的情况。经过商量后，陆利民与胡洪洲决定，在锁定“问题经销商”基础上，提取油品直接送往油品所在企业进行检验，确认到底是“李逵”还是“李鬼”，后续再落实侦查措施。

3月14日，油品的检验结果证实了两人的想法：华荣等企业先后从聚润公司油经销商处购入的共计五批次的油中，有四批次存在假冒伪劣的情况。

鬼影初显

3月15日这天，聚润公司油经销公司门口，出现了两名身着便服的民警的身影。看到有人光顾，坐在一边的老板开心地迎了出来。老板姓王，五短身材，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两位是想要订货？我们这里各种品牌都有，绝对保证质量。”

“不用了，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和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人一脸威严，腰板挺得笔直，正是金海派出所所长胡洪洲。“好，我把店里事情交代一下马上和你们走。”面对胸有成竹的民警，社会阅历丰富的王老板，似乎感觉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

在经侦支队办公室里，面对民警一系列针对式的提问，王老板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说吧，你的油是从哪儿进来的？”“是从上级经销商进过来的。”“上级哪一个经销商？你之前销售的油品为什么不合格？你知道这是犯法吗？”“我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一听到犯法，王老板的冷汗流了下来。

根据王老板提供的情况，事实跟陆利民与胡洪洲的推测相符，在奉贤地区，包括王老板在内的20余个经销商，都默契地通过一家名叫盛华油有限公司的上级经销商进货。蹊跷的是，虽然该上家向王老板拍着胸脯保证销售的必定是正品油，同样一桶某著名品牌液压油，却要便宜近600元，比原价低了20%。王老板坦言，虽然油短时间内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其实低廉的价格也让他觉得油肯定是有问题。面对高额的利润和较高的欺骗性，王老板等一众经销商选择了彼此心照不宣。根据王老板的交代，他们并不知道“盛华油有限公司”的具体地址，通常都是由一个叫“阿荣”的人定期与他们联系。对方显得异常小心谨慎，除了阿荣的一个联系方式，王老板无法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在掌握大量案件情况后，经侦支队立即将掌握案件情况上报分局。局长赵荣根对于案件高度重视，立即作出了成立专案组加大侦破力度的批示，由经侦支队牵头，金海派出所、星火派出所共同参与的专案组迅速成立。在研究案情后，陆利民决定紧紧抓住王老板这条线，由副支队长潘琪伪装成王老板的一名大客户，与“盛华油有限公司”取得联系。

再探“鬼窟”

3月16日上午，好消息传来，潘琪与“阿荣”顺利取得联系，在“大生意”的诱惑下，阿荣在电话那头表示，下午就与潘琪在聚润公司碰头。

下午2时，一辆蓝色的解放牌货车在聚润公司门口停了下来。车上满满的都是各种品牌的油，根据专案组的指示，王老板再次订购了一批油，为下一步专案组固定证据做好准备。

“你好，这位是潘老板，奉城那边他新开了好几家厂，派头大得很。”王老板忙不迭地向“阿荣”介绍着。

“你们有多少货？我准备开加工厂，几个朋友也有需求，能够多进一些也是好的。”潘琪大气十足的样子让阿荣越发深信不疑。对于潘琪提出的要求，阿荣表示自己做不了主，还需要回到厂里请示老板再做决定。

“那我能和你一起到厂里去谈么？如果合适的话，我就直接问你们拿了。”潘琪试探性地问道。“放心，潘老板绝对信得过。”急于立功表现的王老板也心领神会地凑了上来。对于潘琪的要求，阿荣显得有些犹豫，再三请示后，阿荣还是拒绝了潘琪的要求。

不得不说，对方的确十分狡猾。在清点阿荣送来油的过程中，潘琪发现，所有的油，都是用普通油桶来运输的。而标记有商标的油桶盖，与桶身处于一种分离的状态。从调查取证的角度来说，在对阿荣行为的定性上存在一定难度。

再狡猾的狐狸，也影响不了猎手们的信心。在攀谈的过程中，阿荣隐隐约约透露出厂址在柘林镇的部分信息。此外，从电话那边货物要多少有多少的口气来看，专案组推测“盛华油有限公司”很有可能是一条集制、贩假冒油于一体的大鱼。

“盛华油有限公司”并没有潜伏多久，根据阿荣车辆的特征信息。专案组图像监控小组早就一路追踪，成功将“盛华油有限公司”的位置牢牢固定在了柘林镇金海村。通过社区民警落地查证，“盛华技术油有限公司”的真身是“上海富久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姓於，由于公司地处偏僻，大门又是常年紧闭，停在门口的几辆大卡车和大门上不时转动的摄像头，让这家几乎与外界“绝缘”的厂房显得越发神秘。

为了不打草惊蛇，专案组并没有立即实施抓捕行动，而是决定采取蹲点守候的办法，对富久公司实施严密监控，厘清其内部架构。连续三天时间里，副支队长蔡仁刚与民警胡佳灏、张胤康、王斌等人不眠不休，紧盯着厂内的一切动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连续数天“盯梢”，专案组逐渐摸清了厂内部人员的情况。除了老板於文兵外，还有一名管理者，两名运输员和一名搬运工负责公司日常运作，另有一人疑似内部研发人员，可能与制假有关。此外，专案组还发现，在公司内部，除了被厚厚彩钢板覆盖的厂房外，还有着10余个巨大的白色储油罐矗立在两侧，各种花花绿绿的油桶四散在旁边。这样一条有价值的发现让专案组上下振奋不已，是收网的时候了。

重兵打鬼

3月20日，清晨6点，奉贤公安分局大院内已是人头攒动，25名民警，22名社保队员，六辆面包车和四辆轿车，专案组上下士气高涨，整装待发。

8点10分，抓捕组准时抵达金海村。经过仔细布局后，8点20分，两辆运输车辆刚刚从半掩的厂门口开出，抓捕小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厂区，控制住正在搬运货物的运输人员后，直奔内部办公室。

只见18个巨大的储油罐矗立在厂房两边，数千平方米的厂房内，散落着数百个各式各样的油桶，一些还没有贴牌的“长城”、“美孚”、“壳”牌的各式商标散落了一地。厂房的尽头，是一个10余平方米的办公室，办公室内整个空间处于一种密封状态，只有一个小铁窗。窗下是一张棕黄色的桌子，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试管、量杯和一些不知名的玻璃仪器，仪器内漂浮着淡黄色的液体。几张自制的“黏度计鉴定证书”，已揭穿了淡黄色液体的真面目。面对从天而降的民警，三名男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於文兵似乎率先镇定下来，大声质问着，脚步却向办公室一旁的电脑前移去。“不许动！”经侦支队情报技术室主任顾跃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突然向电脑直扑而去的於文兵，将他企图塞进嘴里的黄色优盘夺了下来，现场共抓获包括於文兵在内犯罪嫌疑人七名，查缴各类假冒品牌成品油60余桶，已罐装未贴牌的半成品油500余桶，抓捕行动圆满成功。

“你知道为什么带你到派出所来么？”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你们警察带我来，总有你们原因的，我不清楚。”审讯室内，面对专案组民警的提问，於文兵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审讯室这边，负责审讯的专案组人员与於文兵针锋相对，进行智慧上的博弈。另一边，负责查证的专案小组也在同一时间紧张工作。在最短的时间内，大量证据被一一固定。值得一提的是，情报技术室主任顾跃利用自己对于电脑的熟悉，成功破译於文兵企图吞进肚里的优盘密码，并登录“富久油技术有限公司”为名的“畅捷通t1商贸宝”软件。一笔笔清单数据详细记录了富久公司于2013年4月至今的所有销售记录。庞大的数据让侦查员也不由得暗暗咂舌，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一家仅仅数千平方米的小厂，累计销售假冒油已达3000余吨，销售金额达2600余万元。如此高额的利润，让无良商人不惜铤而走险。

一小时后，19时15分，於文兵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从顾跃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资料后，陆利民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将资料猛地砸在了桌上。“说吧，这2600万元里你到底赚了多少黑心钱。”听到陆利民的话，於文兵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顿时瘫软在地……

“李鬼”真容

於文兵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在商场上守规矩的人。当年，赤脚从安徽打拼至上海，靠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於文兵从打工仔成为了公司的老板。当初，於文兵也是正正经经和别人合伙做油生意的。随着生意规模的不断扩大，於文兵不再满足于现状，产生了自己独立单干的想法。2013年10月，於文兵将和别人合伙的“联迎油技术有限公司”变更为“富久油技术有限公司”，正式单飞独立进行运营。

或许是贪欲使然，於文兵在觉得单纯出售油“赚头太小”后，并没有想过通过改善经营方式增加利润，反而利用自己对油熟悉的优势，将念头放在了制假贩假上。为了让自己的“假油”保质保量，於文兵专门从外高桥等地购入无牌无证的基础油后，再经过自行包装后，改头换面就成了“壳”牌、“嘉实多”、“长城”等国内外知名品牌。让侦查员啼笑皆非的是，於文兵自认为还是一个“注重细节”的制假商人。为了保证油品质量，他专门高薪聘请了一名在品牌油公司工作过的技术人员“鼎力支撑”，并购置了调制假油的各种设备，确保卖出去的“油品”质量。

短期内，使用劣质油的后果并不明显。以假乱真的效果让於文兵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许多奉贤本地乃至金山、浦东新区的各种油经销商也纷纷“慕名”前来进货，於文兵自认为生意上了“正轨”，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落网了。

主犯的口供取到了，调查取证及后续抓捕工作仍然艰巨，根据於文兵反映的线索，已经连续数天不眠不休的专案组成员，再次马不停蹄奔袭吴江、苏州等地区，将涉嫌伪造“长城”牌“原厂”油油桶的“吴江华发容器有限公司”负责人陆某抓获。同时，活跃在奉贤、金山、浦东新区等地区，涉嫌“销售假冒注册商标油”的秦某等20余名经销商也悉数落网。至此，盘踞在奉贤地区的“地下炼油厂”被奉贤公安分局成功捣毁。

据专案组统计，从“富久技术有限公司”成立至今，短短不到半年时间里，它迅速壮大蔓延，目前已查证涉案经销商达99个。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这意味着有超过3000余吨假冒油已经随着二级经销商逐步流入市场，油类型涵盖个人、家庭、企业等方方面面，而华荣塑料制品厂只不过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普通品牌油，通常能够使用一年左右，而“於氏”油由于起不到保护设备、减少摩擦的作用，在两三个月之内就会对机器产生不可逆转的巨大损害。於文兵所谓的注重油的品质，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式的欺骗而已。然而，在高额利润的驱动下，让二级经销商们也纷纷趋之若鹜，短短的半年期间，一个庞大利益链条正在逐渐成形、生长，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随之而来的利剑斩断得又是这样的迅猛而有力。

公安部刘金国副部长于4月12日对该案专门作出“上海主动进攻，担当、有为，打击经济犯罪总是有声有色，很务实，很活跃，走在全国前列”的批示。4月24日，公安部就此案成功侦破，专门向上海市公安局发来贺电。

日前，於文兵及相关骨干经销商共10余人，以生产、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罪被奉贤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