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红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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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女巫，你晚些到来吧。”
我站在冰冷的屋子里，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女巫披着黑色的斗蓬，刚好遮住了尖尖的鼻子，只露出一张血红的嘴。她用干瘦的手指夹着一杯红葡萄酒晃晃悠悠地向我走过来。那杯酒红艳艳像一团沾血的棉花。她把手伸长到我的面前，笑眯眯地说：“宝贝，喝了它吧。”
女巫很干瘪。女巫很丑陋。女巫是我的母亲。
那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女巫，而是一个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女孩子。如今想起那时候的容貌我都会忍不住笑开了花，我想打那时候起，我便喜欢粉嘟嘟的女孩子，胳膊像莲花的地下茎干一样鼓鼓囊囊充满了肉的质感。哪怕是现在也是这样。
而女巫那时候也并不是个女巫，在这之前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体在世上生存了三十多个春秋。后来病了，足足病了一年，她每天躺在冰冷的床上，喝有奇怪味道的草药，并且不住地消瘦下去，而我在每天天黑的时候会点燃一支蜡烛，用毛笔工工整整地抄一篇心经来为她祈福。我是虔诚的。我总坚信她有一天会恢复过来，像从前一样充满温情的和我待在一起。
后来有一天女人不再了，草药在砂锅里不停地煮啊煮，直到散发出烧焦的气味。我停止了抄心经的工作，这不再有任何必要。是的，她死了。那天是个下雪天，有无数的乌鸦在枝头乱飞，遮蔽得天空布满阴霾。
我知道，在她死后她先是变成了一只黑猫，每天在我住的房间里乱窜，后来就变成一个女巫了，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至于以后她还会变成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会变，也许便不会了吧。她每天三更的时候都回来看我，把第二天我需要的所有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到桌子上，然后拖着长长的斗蓬悄然离开。
她仍然是个善良的巫师，她会在很深的夜里托梦过来。她说：“宝贝，我随时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只要你提出来。”
女巫仍然是我的母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爱我。我知道的。
那个男孩子每天清晨总会经过我的小屋，他穿着双排扣的棕褐色小棉衣，系着一条红黑相间的围脖，蹬着一双鹿皮的高筒靴子，走路的时候高高地仰着下巴，样子神武极了。每天早晨我会准时趴在窗口看他，我会提前用小手把玻璃擦得锃亮，连一点儿水蒸气都不允许有。
我想那时候我开始有了第一个伟大并且奢侈的愿望：我想要拥有他。
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我对着镜子开始打扮自己，我把裹了很久的头发撒开来，在脸上擦了点粉，然后在嘴唇上擦了点口红。我不停地给自己化妆再不停地冲洗掉，最后当我发现自己已经用掉了整整一盒化妆品的时候，我仍然还是丑陋极了，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丑陋。眼睛很小，略微有些浮肿，皮肤干干涩涩的没有一点水分，连耳朵垂也是小小的，甚至挂不住一个耳环。我懊恼地哭。我知道男孩子不会喜欢我的脸，这样我就永远无法拥有他了。
我想到了她。我开始轻轻地呼唤。我的声音迫切却轻柔。我向着门口悄悄地喊。
“女巫女巫，请你快些到来吧。”
我看到她，她已经站在门口，披着乌黑的斗蓬，遮住了她的眼。她抖动鲜红的嘴唇笑眯眯地对我说：“宝贝，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急急忙忙地说：“是的是的，我需要变成一个美人。”
女巫咯咯地笑了，我不得不承认如今她笑的声音是极具杀伤力的，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她说：“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个美人了，不是吗？”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说：“不是的，你看得到，我有多丑陋，我的眼睛小而且浮肿，我的皮肤干燥，就连我的耳垂都是小小的。天啊，你可以看到，我有多丑。”
她歪了一下嘴巴，说：“其实我始终认为你是个美人，是让人很舒心的美，我总是喜欢这个。”
我天真地望着她，说：“我爱上一个男孩，我要拥有他。”
女巫的面孔突然冰冷起来。她没有理我，只是哗啦啦地用力地甩了一下斗蓬，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我一把抓住了她。我的手很用力。我几乎哭了。我说：“亲爱的妈妈，求求您好吗。没有他，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哦天哪，请您相信，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您如果想看到您的女儿死去，那么就请离开吧，我定然不会留您。”
女巫的胳膊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这细微的改变。我想亲情的力量还是起了作用。她转过身，换了一种惋惜的眼光看着我，说：“宝贝，这并不是不可以，我能够帮助你和一个美人换一下身体，只是倘若有一天他背弃了你，你会像我一样变成一个女巫，并且丢掉人的面孔。你愿意吗？”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开心得快要疯掉了，我没有理会女巫后面的话，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我说：“亲爱的妈妈，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请你快些把我变得美丽些吧，因为男孩子就要来了。”
女巫叹了口气，举起手杖，一阵风吹过，我已然是一个美人了，皮肤白皙，嘴唇红润，浅栗色的头发打着漂亮的卷垂到了腰间。我的脚上穿了一双鲜红色的绣花鞋子，身上是一件绣花的长裙。我踮着脚尖飞快地跑出去。我学着童话里公主的样子奔跑，样子迷人极了。
一群男孩子远远的走过来了，我看到他在人群的正中央，戴着赭石色的公爵帽，高高的仰着下巴，眼睛闪闪发光。我想他真是美好极了。我向他奔跑过去，然后像女孩子玩的小把戏一样故意摔了一跤。我摔倒，不偏不倚地靠着他的脚尖。
他说姑娘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他很礼貌地向我伸出了手。我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谢谢……谢谢你。”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吵嚷声，不住的有男孩赞叹。他们惊叫着：“天哪，她可真美。”
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骄傲极了。我像个公主一样被他扶起来，细小的灰尘五颜六色地挂在我裙子的边缘上，他亮堂堂地笑了。他就站在我的右边，挺着小胸脯，一只手支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用眼睛不断地打量我，然后迅速地吐了一口气，说：“没错，姑娘，你真是个美人。”
我紧紧地闭着嘴，像初次上台表演的小舞蹈演员，笑容都是僵硬的。他爽朗地开始笑了，说：“美人，愿不愿意跟我去喝杯咖啡呢？”
我用力地点点头。我想我疯狂跳动的心脏此刻已经结结实实地堵在嗓子眼上了，就像一个被胶粘住的喷气花洒已然喷不出一滴水分。我的手心出了汗，额头也是汗，脸胀得红红的，只是窘迫地用力点头，生怕男孩会误解我的意思。
所有的人接着一哄而散，男孩子在空阔的场地上微笑地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像我想象的一样温暖，蜂蜜一样粘稠地粘住我的手指。我看到了幸福，它曾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徘徊，而现在，它居然像花蝴蝶一样美好地来到了。
我们面对面坐在咖啡屋里，光线很好，刚好能看得清对方的脸。他伸出一根手指温柔地沿着我脸颊的曲线滑落，就像是一滴露珠沿着玫瑰的花瓣流淌而下。我想我几乎要醉倒在这样妙不可言的气氛当中了。我动了动嘴唇，他打断了我，然后笑了起来。他像蓄谋了很久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美人，跟我在一起好吗？”
我好像听到了灰姑娘蜕变成王妃的传说，还有丑小鸭变成天鹅的故事。这一切突兀得就像童话一般。我那么开心。我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甚至连“你是否会永远爱我”这样的话都没有问出口。
我想我是彻底着了迷的。
他看上去很高兴，说：“那么你叫什么呢？”
我说：“我叫扣扣。”
他站起身，像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一般严肃地挽起了我的胳膊，说，“扣扣，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女巫把手中的魔杖转了三圈，缤纷的花瓣像雨水一样轻盈地洒落在我们身上了。
我在心里默念：亲爱的妈妈，谢谢你。
我听到了她沉重的叹息声，说：“记得我的话，牢牢地看紧他。”
可是我想我一点也不用担心这些。我有一张完美的脸蛋，我是那么迷人，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别人。
我们像王子公主一样的般配。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们永远都没有必要分开。
女巫举着一杯红葡萄酒到来了，她来带走我，我相当清楚。她伸出干瘪的手说，“宝贝，喝了它吧，你始终应该清楚这是个赌，愿赌，就要服输。”
男孩子在一小时前与我分开了，他的样子毫无痛苦。他说：“我们都没法对感情做任何勉强，我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这次与以往都不同，我看到了她，就疯狂地爱上了她。她的面容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和舒服。我想这次，我会爱她一辈子。”
我笑着说：“很好啊，你去找你的爱人吧，我会过得很好。”
我用力地拽住女巫的衣角，说：“在我喝下你的红葡萄酒之前，能否满足我一个愿望。”
她微笑着说：“宝贝，当然可以。”
我说：“请你带我去看看他正在爱着并且打算爱一辈子的女人。我想知道她的容貌。”
她举起魔杖，一阵强烈的风吹过，我便浑身透明地来到男孩子旁边。
我惊愕地发现了那个曾经被女巫选中与我做交换的女子，她正温柔地躺在男孩子面前，带着一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面容幸福得一塌糊涂。
女巫低低地在耳边说：“我曾经告诉过你，但那时候你总是不信。其实，你便是最美丽的。”
我接过她手中的酒喝了下去。我微笑着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