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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这是再读《聊斋》三篇作品之后的一点心得。《巧娘》:反映了人类传宗接代的现实需要,具有深刻的人类学意义。《荷花三娘子》:前后两部分并非互相割裂,后半部分既是对前半部分的自然承接,又是对前半部分内容的深化。《霍女》:看似——实是侠女
——内质则是淑女,这就是霍女作为一个完整的神女的艺术形象。
关键词:巧娘;人类学;荷花三娘子;前后联系;霍女;;侠女;
淑女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最近再次翻阅《聊斋》,对其中的一些作品忽有新悟,这些想法和以往众所周知的评论不尽一致,姑且作为“别解”陈述如下,以便和朋友们共同探讨。
一、《巧娘》的人类学意义
一个本来天生缺失的傅生,在一次偶然逃学他乡后,竟奇迹般恢复了,并娶回狐妻鬼妾,还生了儿子,原先宗绪不续的家族忧虑因而迎刃而解——这就是《巧娘》的主要情节。
就作品的表层内容来看,它较多地写了狐女三娘和鬼女巧娘这两位女性与傅生之间的性生活,其中还有巧娘和三娘之间一定程度的“争风吃醋”,但深入一层看,它不但反映了人性原欲的基本需求,更反映了人类传宗接代的现实需要,具有重要的人类学意义。
“人类学”有许多不同的分支,也有许多不同的流派,然传宗接代却是所有生物最基本的本能,也是各科人类学必须面对的最核心的课题。孟子曾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这句话,我们诚然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加以研判,但他的这一伦理学话题,实质是一道人类学命题,所表达的是人类对不能正常世代传续而绝后的深层忧虑。若是就一家一户而言,绝嗣无后无关民族和国家的大局;但如果是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大量存在此种绝嗣无后的现象,那就是这个民族或国家的灾难;如果整个人类都面临这样的困局,那么,人类就会逐渐灭绝。从这个视角去认识人类的性活动,它就不止是一个社会伦理问题,也不只是一个天性所需的问题,而更是一个关乎人类前途和命运的根本性问题。
作品一开始就交代了这样一个令傅家不安和沮丧的事实:傅廉由于的先天性缺陷,他已让傅家陷入绝后的可怕境地。无独有偶,作品里的另外两位主人公巧娘和三娘,也都面临着终身失去性幸福的痛苦现实和将会终身无儿无女而绝后的可怕后果。整个作品的故事情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和总体氛围之中展开的,由此也就可以知道:其中的性描写,不仅反映了作品主人公们希望获得性幸福的基本需求,更反映了他们传宗接代的迫切需要。
作品里的巧娘,尽管是一位“才色无匹”的美女和才女,可是她所嫁的丈夫却“病阉,十八岁而不能人”。我们都知道,在封建社会,女子一旦出嫁,即使丈夫是一个全无的阉人,也无法提出改嫁——这不只是因为此类事“不可告人”,难以启齿,更是因为封建礼教重视的是“三从四德”,绝不会容许女子由于这个原因而要求改嫁。所以,巧娘面临的结局,将是终身无儿无女和终身不能获得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性幸福的悲剧,她是白来人间一趟了,因此而“邑邑不畅,赍恨如冥”,其内心必然是痛苦不堪。巧娘的这个悲剧是发生在现实社会的悲剧,作者为了渲染这个悲剧所带给她的痛苦,又写她作为鬼女,仍旧不忘自己对性幸福的追求(其中自然也会包含有对生儿育女的希冀),可是,她遇到的这个让人喜欢的傅廉,竟然又是一个阉人!此时此刻,她除了以泪洗面、自叹命苦,还能再说什么呢?懂得了巧娘这种对性幸福的渴求及其悲剧遭遇,我们就不难理解她“下探”傅生“隐处”、以及“戏掬”傅生“脐下”之类的,也不难理解她在一旦发现傅生恢复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地与傅生互相“绸缪”了。至于她在华姑带着三娘去嫁给傅生后,夜夜抱着儿子哭泣,这已经不只是对缺失的悲苦,更是由于精神上的孤寂而上升为对情爱的渴求。
三娘的遭遇和巧娘虽略有区别,但实质是一样的。她的丈夫死了,若是按照封建社会“从一而终”、“不嫁二夫”之类的规矩,她也只能终身守寡,既没有,也没有情爱,更无从谈论有后。换句话说,三娘所面临的悲剧,实际上与傅廉和巧娘完全相同。好在知女莫若母。她的苦衷,其母华姑全都体会得到,所以一切都会由母亲为她考虑;加之她们是狐精,可以不受人间封建礼教的束缚,只要有合适人选,母亲随时都会帮助她达成心愿。在作品中,爱情的天然独占性及其与巧娘发生的争夺异性的矛盾,也都是通过她的母亲表现出来的。
作品里的主人公傅生,是全篇的主心骨,作品里的所有人物活动,都是围绕他而展开。这里不去细说他对爱情的忠诚及其活动与情爱的紧密关系,只想指出:他从一个阉人到“捉臂登床,发硎新试,其快可知”的变化,乃是作品情节转换的关键,更是作品主题凸现人类学意义的关键。作品最后特地写傅家在得了“体貌丰伟”的孙子后,傅廉的父亲年迈病逝了,但他没有留下当初“自分宗绪已绝”的遗恨。孙降祖逝,这个家族的新老交替和宗绪延续,终于回归了人类生存发展的正常轨道。作品的这种构思,极富深意,它不只是为了使全篇情节首尾呼应,更是为了突出傅廉和得以恢复正常的极端重要性——因为正是由于傅廉的恢复以及由此而引出的各种,才使傅家获得了如此理想的结局。作者主观上也许是立足于社会伦理需要去安排这样的结局,但在客观上,却彰显了人类对传宗接代的渴求和满足。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便不能认为这篇作品较为详细的性描写(如写“触手盈握”、“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的男性生殖器,写巧娘几次探摸傅生下身的等)是无聊之举,而是服务于整个作品的主旨和立意的——何况它在这方面的描写还是遵循了“秽言雅说”的原则,既明白无误,又自然含蓄,较好地把握了分寸呢。
二、《荷花三娘子》的前后联系
在《聊斋志异》中,这篇作品具有极其独特的地位——它不但是我们了解清代初期社会风尚的一份珍贵资料,也是我们了解蒲松龄思想观念的一项重要依据。这篇作品最为闪光的地方,是狐女身上所反映出来的那种无比蔑视封建礼教的强烈的反传统精神。关于这方面的一些问题,人们已早有评论,此处不去多说,只就作品前后两部分的相互联系谈一点看法。
作品题为《荷花三娘子》,但作品的前半部分写的却是狐女,主人公荷花三娘子是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才出场的。她出场之后,就再也没有直接提及狐女,作品似乎被拦腰掰成了两半,这令不少研究者大惑不解。其实,如果仔细加以研究,那么,我们就会惊异地发现:作品后半部分既是对前半部分的自然承接,又是对前半部分的进一步深化,从而与前半部分实现了珠联璧合。
这里所说的“承接”,主要是指荷花三娘子的出现乃是源于狐女。荷花三娘子是一位无比神奇的人物——她一会儿是一位美丽的采菱女,一会儿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一会儿是一块玲珑可爱的怪石,到最后则又更像是一位仙女……几乎神奇美妙得令人头晕目眩!但不管怎么说,她反正是宗生情深意笃的美妻,她给了宗生财富,给了宗生爱子,给了宗生长寿,这就够了!宗生何以会有这么美好的一切?宗生自然不会忘记狐女的荐举之恩,读者自然也会联想到那位狐女施与宗生的无量功德。所以,狐女在后半部分并没有真正消失。事实上,作品后半部也先后几次做过相关的暗示,如:“女曰:‘谁教子者?’”宗生虽然没有肯说,然而读者心知肚明;后来又有“女笑曰:‘孽障哉!不知何人饶舌,遂教风狂儿屑碎死!’”所有这些,都是对狐女的不写之写,都在暗中将作品的前后两部分做了自然连结,而不是人们所以为的前后互相割裂。
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的自然承接,还表现在人物性格的内在联系上。有些读者读过这篇作品之后,曾经产生过这样的猜想:“这两个个性相差很远的女子……是同一个女子,只不过悟道之后,突然变得温和,如此才能被上天恩宠,来尘世陪相爱的书生走上一程,待夙愿了结,恩情已报,再转身离去”(引语出自网络)。以为这两位女性是同一个人,也许有些牵强附会,不过,读者做出这样的猜想,也是有缘由的。从表面上看,荷花三娘子与狐女似乎大不相同,但仔细分析人物性格的内涵,则可以发现,在追求爱情自由、大胆反对封建礼教的本质内涵方面,荷花三娘子和狐女却完全一样。我们知道,在有关男女两性关系尤其是问题上,狐女有着极其大胆而独特的见解,并付诸于行动,尤其是“春风一度,即别东西”的对话表明,她早已把封建社会有关男女两性关系的所有“金科玉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么,荷花三娘子呢?她诚然不像狐女那样大胆泼辣,但同样无视一切封建社会有关男女两性关系的各种伦理限制——她敢于突破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门当户对”之类的藩篱,自由自主地与宗生结合在一起;在偿满了对宗生的夙业之后,又无视“从一而终”的封建教条而自由自主地离去……作品中两位女主人公在性格上的这些同质承继和沿袭,也使作品前后之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作品的后半部分在思想内容上又是对前半部分的深化。这里所说的“深化”,主要是指这样两点:
首先,借助于荷花三娘子对待性生活的态度,对狐女的性生活方式进行矫正。狐女的性生活不仅杂乱无序,而且过滥无度,因而终于导致她经受了一次差一点毁道的磨难,但也正是这次磨难,让她顿悟大道,使其对自己的有了清醒的反思,即她自己所说的再也不能“以衾裯之爱,取人仇怨”。但如何正确处理性生活,不仅要有正确的认识,而且要有正确的行为表现。从作品中可以看出,荷花三娘子对待异性专一,对待性生活有度,即相对于狐女而言,是变无序为有序,变无度为有度。写荷花三娘子在性生活方面的有序和有度,显然是针对狐女性生活的无序和无度而做出的矫正,也是在性生活方面对所有男女的忠告。作品后半部分在内容上对前半部分所进行的深化,于此可见。
其次,后半部分写宗生与荷花三娘子夫妻恩爱,两情相谐,从而揭示这样一个基本理念:两性相处,不仅仅是的需要,更是情深意笃、和谐无间的情爱的需要。当初狐女和宗生在上相娱相悦,这诚然是男女之间所不可缺的,但不能只停留在这个层次,而必须像荷花三娘子和宗生那样,上升为“两情甚谐”的情爱。这显然又是在更高层次上对狐女活动所作的矫正。作品后半部分所寓寄的这一理念,必将有助于人们懂得如何更好地处理两性关系,这便是作品后半部分在思想内容上对前半部分的进一步升华。
由此可见,作品显然是想告诉人们:在反对封建礼教的共同前提下,狐女对爱情的胆量和勇气,若能与荷花三娘子对爱情的专一和慎重有机结合,那么,这便是完美的爱情。
作品的前后两部分既有自然承接,又有进一步深化,那么,这前后两部分之间的相互联系及整体性,也就一清二楚了。
三、《霍女》:·侠女·淑女
《霍女》里的主人公霍女,是一个极其独特的女性,在《聊斋》四百多篇作品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女性形象;即使在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这样的女性形象也是凤毛麟角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霍女到底是怎样一个艺术形象呢?
从表面上看,霍女似乎是一个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罪恶女人,她游戏人间,把感情当儿戏,以美色勾引异性,或主动上门,自入男室,随意委身某个男人;或随意将所委身的男人抛弃,先后几易其夫……其放荡不羁和自由随性,简直就是一个世所罕见的!
然而,深入一步看,她对男人的委身和抛弃,又是有目的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妾生平于吝者则破之,于邪者则诳之”,也就是作者在篇末议论时所说的“为吝者破其悭,为淫者速其荡,女非无心者也”。从这个角度看,霍女便是一个“以性行侠”的侠女。她以色为诱饵,以性为武器,让吝啬不仁者破财衰落,将奸邪好色者的财富转移给贫穷书生,至于什么男婚女嫁的常规,什么女性的贞洁操守,什么抽象的人伦道德,等等,一概都被她扔进了大海。她与梅里美的短篇小说《卡门》中的吉普赛女郎卡门,大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充满野性和自由精神,但这篇作品不仅比《卡门》早了200多年,而且比之于卡门,霍女的侠气更有理性和针对性,目标更为明确和富有正义感,其本人的结局也更为完美。诚然,这样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所以作者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笔墨之中,暗示她是一位神女。蒲松龄塑造这样一位超现实的浪漫女性形象,也正表明他实在是一位思想极其超前的伟大作家。那些面对现实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古今作家,与蒲松龄怎能同日而语?
如果我们再深入一步,则又会看到霍女实在是一个有情有义、善良贤惠的淑女。她见黄生家贫无偶,不仅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而且无怨无悔地每日“早起,躬操家苦,劬劳过旧室”,并帮助他脱贫致富,这和她在朱家与何家的情况真有天壤之别。她知道自己作为神女,不可能和黄生过一辈子,于是又帮助他娶回阿美做妻子,给了黄生终身幸福。尤其是她“船上鬻己”和后来看望仙赐的情节,更使我们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普通女性所具备的情感和美德。她让邻船富家子用千金买下自己的举动,固然是为了帮助黄生救穷,但也是对黄生是否真心爱自己的巧妙试探。好在黄生不是杜十娘面前的李甲——假若黄生真的同意卖妻,或者对千金诱惑表现出一丝贪恋,那么,以霍女的能耐,她就可以随时将黄生抛弃。但黄生经受住了考验,他的“惊魂离舍,嗌不能言”,他的“望江水之滔滔,如万镝之丛体”,都让霍女看在眼里,明在心中,知道了他对自己的真爱,于是一转眼又回到了黄生的身边。由此可见,这位看似放荡不羁、随意委身于人的女子,实际上和其他普通女性一样,是非常看重情和义的,并对真心爱自己的黄生给以了真情的回报。再看看她探望仙赐的情节。她在帮黄生娶回阿美之后走了,似乎已经和黄生断绝了情谊,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十多年之后,她还不忘特地来镇江看一看黄生的儿子仙赐,从她与仙赐的对话中,人们不难看出她对黄生爱的深度。尤其是“儿不知更有一母耶?”这一问,足见她心中时时刻刻没有忘记他和黄生相亲相爱的那些美好时光,她至今还是把自己看作是黄生的妻子。而她帮仙赐梳头插花和纳金于袖这些举动,则使这位侠女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显露了她的慈祥、柔情以及对子女的无比疼爱,从而令人感到无比亲切并深受感动。
有人在谈论这篇作品时,曾引用英国当代诗人西格夫里·萨松说过的这样一句话:“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这一引用实在精妙。是啊,霍女正是一个不时闻着蔷薇花香的猛虎。她以自己无拘无束的自由狂放、英雄好汉般的劫富济贫和儿女情长的温柔善良,成为令世界上许多男人都会既怕又爱的特殊女性。
看似——实是侠女——内质则是淑女,这就是霍女作为一个完整的神女的艺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