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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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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栋没有赖账的意思,他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只要他活着,一息尚存,那他会想方设法把欠王贤友的钱还上的。其实,钱倒不多,六万块,但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却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上哪去弄六万块钱呢?他是这么想的,如果王贤友等钱用,那他就把车卖了,或者以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找别的朋友借。对王贤友来说六万块钱不算什么,他开了三个店,生意都很好,要不然他不会借钱给吴国栋的。时间过去了三个月,王贤友的老婆突然打电话来,开门见山地说要吴国栋还钱。吴国栋支吾着,问是不是王贤友等钱用。王贤友的老婆气咻咻地说,别提那个畜生!要不是他,我还不会找你呢。吴国栋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和王贤友闹矛盾了。王贤友的老婆在电话那头抽噎起来,刚开始时声音还很小,后来就嚎啕上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王贤友在外面搞女人,被马艳丽在床,一气之下她提出离婚。吴国栋觉得王贤友的老婆有点小题大做,男人嘛,哪有不吃腥的猫。为这事离婚,他认为不值得。想是这么想,吴国栋还是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上把王贤友狠狠骂了一通,然后说了一些安慰话。马艳丽不哭了,说这婚是离定了,他在外面搞女人,有本事搞就是了!到时我把那三个店转让掉,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搞?!吴国栋说,嫂子,只是那钱是我从王贤友的手中接过来的,要是给了你,我怎么向他交代……马艳丽打断他的话,说什么他的!没有我,哪有现在的王贤友。吴国栋无话可说了,他知道王贤友那点本事,整天蔫儿吧唧的,搞搞女人还行,论做生意他就比不得他老婆了。

马艳丽说,那我什么时候去拿钱?

吴国栋说,我手头没那么多钱,你能不能宽限两天,等我把车卖了?艳丽,你是了解我的,我不会赖账的。

马艳丽没有做声。

吴国栋点上一根烟,等马艳丽的反应。他吐出一口烟来,对自己刚才说出艳丽两个字吃了一惊。过去他要么称呼她嫂子,要么半真半假地叫她马老板,还从没直呼其名字,把那个马字省略掉。

吴国栋说,嫂子,只要把车卖掉,我马上给你送钱去。

马艳丽说,其实我也不等钱用,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女人都这样吗?一旦男人背叛她们,眼中就没有好男人了?天下的男人不能一概而论啊!在马艳丽痛陈王贤友的罪行时,吴国栋有着代之受过的感觉,要不是欠她的钱,他才不会讨好般附和她呢。马艳丽发泄过后,情绪稍微好了点,在她挂电话前,不无通情达理地说,国栋啊!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也得为我想想。我为了赚两个钱上窜下跳地也不容易。吴国栋说,知道,我知道。

如果那钱不是经王贤友的手借给你的,我不会催你。马艳丽说完这话后把电话挂了。

卖车!吴国栋把牙一咬,决定把那辆给他带来霉运的帕萨特卖掉。

卖车广告张贴出不久,便有人打电话给他,说要看车。当然,谈价钱是要有先决条件的,车的手续要全,性能要正常。吴国栋的帕萨特是在去年买的,开了不到半年就出了车祸。那起车祸让他跌了个倒栽葱,一下子赔了七万多,其中的六万块是向王贤友借的,其他的钱就是他的家底了。那个被他撞飞的人没有死,伤得也不重,只是一条胳膊断了。当时吴国栋也想到过跑掉,只要他狠踩一下油门,他是可以跑掉的,但他没有,而是在惊慌失措中把车停在了路边……对于一辆出过车祸,而且车牌号也晦气的车,要想把它卖掉,还真的有些难。那个打电话来说要买车的人见到吴国栋的帕萨特后,对他的车倒没挑出什么毛病,对车牌号也不怎么在乎。看那架势,那个自称姓刘的男人是决定买下来了。如果吴国栋不说自己的车曾出过车祸,说不定两人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车了,可他神使鬼差,在关键之时说了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那个姓刘的男人说,这车出过事?

吴国栋点点头。

那我得考虑一下。那个男人犹豫了。

吴国栋说,车虽然出过事,但毫发无损,你看看这车,一点瑕疵也没有,平时我开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非常爱惜的。你再考虑考虑,价钱可以再商量。

那个男人摇着头,不为所动,离开的时候说,你要不说,那我也许会买的。

吴国栋后悔不迭,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事以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只要以后不提那事,总有把车卖出去的时候。

后来,不时有想卖车的人打电话来,可人家要么嫌车牌号晦气,要么说价钱高,都没有谈成。一辆二手车是卖不上价钱的,就算这车是你刚买的,只要你一转手再卖,十万块钱的车不赔个两三万是卖不出去的。

再后来,吴国栋烦了,对陌生电话一概不接。你是买车呢,还是买车牌号?就算那个号是8888,那你就能保证会发财?吴国栋车牌号后的三个数字是514,这在别人看来的确是一个不怎么吉利的数字,可他挂牌的时候却没有在乎。当然,他当初挑这个号也是为了贪图便宜,因为那些518、168?的吉祥号都是有钱人的专利。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号花大价钱。

你要死!你要死也不能不顾别人的安危啊!那天,那个交警就是这么说的。他甚至不无戏谑地说,这个号不吉利,是个垃圾号。怪不得别人。

当时的吴国栋惊魂未定,对那个交警的话没有多想。因为错的是他,是他开着车打盹来着,要不然他不会看不见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事故出了,强词夺理是没有用的,交警可不是吃闲饭的,人家见这种事见多了。在被交警训斥了一番后,吴国栋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先把老蔡送医院去。那个交警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急救中心会派车来的,你还是先去交警队把事情说清楚吧。

吴国栋以为老蔡只是断了条胳膊,赔两个钱,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老蔡被送进医院后,胳膊是接上了,却在做检查的时候查出了骨癌。这么以来问题就变得棘手了。老蔡的女人哭得昏天黑地,说要不是被吴国栋撞了,他怎么会查出那种病来。听她的意思好像要是吴国栋没有撞断老蔡的胳膊,那他就不会查出癌症来了。女人哭的时候,老蔡也跟着哭,还有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家人天塌下来般哭作一团,弄得吴国栋心烦意乱,好像他们一家人的不幸是他一手造成的。这不是无稽之谈嘛!吴国栋知道他们是在无理取闹,其目的是想敲自己一笔钱。他纠缠不过,也许是可怜他们,只好东拼西凑了七万块钱。车呢,他是不想开了。他买车本来是想赚钱的,谁知开了不到仨月就遇到了这种倒霉事,哪还有心情跑出租。赔钱倒是次要的,更严重的问题是出事后他的老婆带了儿子回娘家去了,临走时撂下话,说等哪天他把欠账还清了再回家。当时吴国栋没有阻拦她,而是说他会尽快把钱还上的,到时他会开着车把她娘俩接回家。看着老婆摔门而去,吴国栋的心疼了一下。有句话不是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分飞嘛,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老婆走了,儿子也跟着走了。吴国栋一个人生活,倒也自在。只是过了半个月,老蔡又来找他要钱。吴国栋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是看我这条命值钱,那你拿去好了。老蔡说,你的命不值钱,但你的房子值钱。你不是没有钱吗,那你可以把房子卖了,把车卖了。吴国栋说,你不要逼人太甚!老蔡说,谁逼你了?我一个快要死的人,犯得着逼你吗?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也得为我想想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还指望我养家糊口呢。可我――要不是你,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吴国栋知道老蔡是在强词夺理,可他不想和一个快要死的人费口舌,就说,我真的没有钱,你要喜欢我的房子,那你住下来就是了。

老蔡说,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吴国栋说,家里的马桶经常堵,用的时候你要注意着点。

老蔡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老蔡居然真的带了锅碗瓢勺、携妻拖子地来了。他们一家人欢天喜地,全然不顾哭笑不得的吴国栋。他们安顿下来,看那样子好像要长期生活下去似的。过了两天,老蔡又用三轮车把他的母亲接了来。老太太张着嘴巴乐,脸上的皱纹都乐开花了。鸠占鹊巢,吴国栋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住在那辆帕萨特车里。如果他再把车卖掉,那他就居无定所了。他的车停在自家的楼下,上班时他把车门一锁,然后骑自行车走。下班后他大多在外面吃饭,晚上才回到车里。看着老蔡带着老婆孩子进出于自己的家门,吴国栋只能一脸苦笑。他想不到天下竟然有这种事,一户陌生的人家住在自己家里,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而自己却有家不能回,只能眼巴巴看着。有时老蔡从他的帕萨特旁走过,会拍着车门,说找到买主了吗?吴国栋不理他。老蔡又说,把车买掉你住哪?我看你还是别卖的好,你要是露宿街头,那我心里是不好受的。吴国栋不做声,对这种看似老实,其实厚颜的男人,他实在没有办法。老蔡携妻带子,一家人有说有笑,这让吴国栋在恼火不已的同时又生出一丝羡慕来。一个快要死的人竟然活得这样快乐,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生活在车里倒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天热,吴国栋可以开空调,而且不会为了打扫卫生听老婆的絮叨。有时候他甚至自得其乐地想,这样生活倒也不错,不用交水电费,而且再也听不到楼上那对小夫妻吵架时摔盘砸碗的噼啪声了。其实,人活着不需要大多的空间,房子大了只能是一种浪费。一辆帕萨特车的空间不照样能活嘛。当然,车早晚还是要买掉的,住在车里不是长久之计。

吴国栋以为老蔡不会住多久,房子可以白住,但水费煤气费电费卫生费还是要交的,一个月下来少说也得二百多块钱。看他们那一家子也不像有钱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因为交种种费用而烦心,最后不请自走的。吴国栋观察他们很久了,老蔡的女人每天黄昏出门,回来时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两个萝卜,或一棵白菜什么的。他们很少吃肉吃鱼,由此可见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

到了交费的日子,物业公司的小秦把电话打到吴国栋的单位,要他交钱。

吴国栋说,他们没交吗?

小秦说,房子是你的,谁给你交啊!

吴国栋笑了笑,说你去家里收就是了。

小秦说,我去过好几次了,可你家里没人。

吴国栋知道,不是家里没人,是老蔡不给小秦开门。到了下午,小秦又打电话给吴国栋,生气地说,你耍我啊!门都敲不开,我向谁收费?

吴国栋吞吐了半天,只好把实情说了出来。

小秦说,给他们停电断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不请自走的。对这种无赖你不能听之任之心慈手软!

吴国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我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婆都被气跑了。问题是他们要是不走呢?

小秦说,你的意思是要他们住下去了?

吴国栋说,他们想住就住好了。

小秦说,我去把他们赶走。

小秦挂了电话后便带上两个保安去了吴国栋家,门是敲开了,可老蔡却说房子是他吴国栋的,他要是交了,那不便宜那个姓吴的了。他不交,小秦只好以停电断水相威胁。老蔡说,你停好了,我过去住的房子就经常停电,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吴国栋问小秦是不是真的要停电断水。

小秦说,当然了。

吴国栋说,还是我来交好了。

小秦一脸坏笑地说,先给他们停上半个月,看看他们的反应。

老蔡并没有因为停电停水而搬走,他买了一大把蜡烛,女人则弄来一个煤球炉。夫妻两人有说有笑,在经过吴国栋的帕萨特时,老蔡停下来,拍着车门,说我们不会走的,没有电没有水没关系,我们照样能活下去。女人甚至对着车里的吴国栋笑了笑,她的脸红彤彤的,是那种很健康的颜色。老蔡呢,一点都不像个快要死的人,他兴高采烈,咧着嘴巴,一脸幸福的表情。他们不会幸福多久,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好了。吴国栋这么想着,点上一根烟。在吴国栋看来,老蔡和他的女人倒是一对非常相爱的夫妻,女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男人得了绝症而灰心绝望,相反他们活得快活极了。

房子还是那所房子,实用面积一百二十平方,装修花了三万多块钱,家具也都是新买的,可吴国栋住在里面并没有感到什么幸福。而那个老蔡,一个快要死的人却生活得那么快乐,他想不明白他们一家人为什么那么快乐。在没买房子之前,吴国栋的妻子总是抱怨房子小,说他窝囊,没本事。等他们买了大房子,妻子又抱怨上班路远,天天挤公交,一天一身臭汗。对妻子的牢骚,吴国栋的回答是:你不坐公交,那你还想开车去上班啊!妻子说,你说得很对,我们买车!吴国栋也想过买车,他当兵时弄了个驾照,退伍后再也没有摸过方向盘,而驾照却年年都要花钱审的。买车倒正中他的下怀,问题是钱从哪来?他不可能贷款,他的观念还没达到超前消费的地步。妻子语出惊人,说可以贷款啊!现在贷款买车的人多着呢,我们可以按揭付款。吴国栋经不住妻子的怂恿,终于买了那辆帕萨特。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在送妻子上班儿子上学后,他可以开着跑出租赚钱,反正单位没多少事,与其闲着,还不如找点事干干。车买来后,妻子高兴,儿子也高兴,他呢,当然更高兴了。可是好景不长,他刚开了六个月就出了那事。人是没有前后眼的,有句话不是说,福兮祸所伏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辆车而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买车前,妻子向他抱怨。现在出事了,要把车卖掉,妻子还向他抱怨,说他没脑子。人家卖车都是图个吉利,你倒好主动告诉人家车子出过事,你说话就不动动脑子?和你这种人过日子真的是倒霉透了!妻子撂下这话后就拍拍翅膀,带着儿子飞回娘家去了。

那天妻子回家拿衣服,开了门后却发现家里住进了一户陌生人家,这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以为吴国栋为了还债把房子租出去了,气得七窍冒烟,二话没说就找吴国栋算帐去了。吴国栋向她解释,说那个男人不会住太久,只要他死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房子是我们的,房产证在我们手里,谁也抢不去。妻子怒不可遏,说你还有脸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吴国栋说,这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妻子不听他的,甚至要和他离婚,说家都没了,与其这样维持着,还不如离了痛快。吴国栋不想离婚,说我这就赶他们走。

妻子说,你要是有本事赶他们走,当初他们就不会住进去了?

妻子说得不无道理,他没有办法赶他们走。他们一家人,老蔡又没几天活头了,他要是赶他们走,弄不好再搞出点事来,让老蔡死在家里,那他更没法收拾了。吴国栋赶不走他们,也挽留不住妻子,只好过着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有时他会站在楼下,朝自家的阳台张望。在阳台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老蔡一家人的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风中飘舞,非常快乐地飘舞着……那个家肯定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他们会弄脏地板,那个孩子会在墙上涂鸦,还有那个已近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她会把痰吐在地板上。他们不知道买房子的难处,更不会知道装修时的辛苦,当然也就不会去爱惜了。吴国栋想回家看看,但他又害怕看到想象中被他们糟蹋的样子,所以每次都中途而返。

别人的电话可以不接,马艳丽的电话他吴国栋还是要接的。对马艳丽,他可以拖两天,毕竟是熟人,她不会为了六万块钱和他撕破脸皮的。马艳丽经常打电话给吴国栋,向他诉说她的苦恼,说她是怎么白手起家,又是如何滚雪球般积累了万贯家产。吴国栋耐着性子听她说,听多了便对她的那些烦恼不再抱以同情,甚至觉得一个钱多得花不完的女人大谈烦恼,纯粹是一种矫情之举。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人为了钱不知道怎么花掉而烦恼。吴国栋几次想打断她没完没了地絮叨,对她说既然你的钱多得花不掉,那你打电话给什么?你怎么不说那六万块算你送我呢?马艳丽不提钱的事,倒是吴国栋在她每次挂电话时,说艳丽,只要车一出手我就把钱给你送去。马艳丽说,不急,只要你记着就行。

这个女人把我当成垃圾筒了。每当马艳丽絮叨完后,吴国栋都会无可奈何地说上这么一句。听一个人诉说也是很累人的,主要是耳朵累。后来,吴国栋学聪明了,他把手机撂在一边,任由马艳丽说去。

你在听我说吗?有一次,马艳丽生气地问。

吴国栋忙说,听着呢,你说就是了。

马艳丽说,国栋啊,我和王贤友离了。

吴国栋说,真的?

马艳丽说,你以为我和他闹着玩啊!

吴国栋说,夫妻一场,说离就离了,你们是不是太草率了?

马艳丽笑起来,说你是知道的,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吴国栋,该离不离也不对。

马艳丽说,国栋啊,你说我都离婚了,要那钱干什么?那六万块钱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吴国栋说,我会尽快给你送去的。

马艳丽说,要是我心情好,钱的事嘛,说不定我会不要的。

马艳丽的话让她的形象在吴国栋的心里变得可爱起来,其实她并不丑,主要是胖,而且看那劲头还有胖下去的趋势。不过此刻出现在吴国栋脑海中的马艳丽却胖得有点可爱,他甚至想去摸一摸她的那身肥肉,体验一下一个胖女人的感觉。马艳丽还在不停地絮叨着,忽然说,我知道自己胖,但我可以去减肥啊!只要我天天喝凉水,那我会很快瘦下来的。吴国栋,我真的胖得无药可救了吗?

吴国栋说,你不要这么想,胖怎么了,那叫丰满。唐朝的一个皇帝就喜欢胖女人,杨贵妃就长得很胖,皇帝不照样把她视若掌上明珠嘛。

马艳丽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吴国栋,你呢?你喜欢胖女人吗?

吴国栋嗫嚅道,喜欢。

马艳丽又一次笑起来,说为了你这话我决定请你去望海楼吃一顿,我们现在就去。

吴国栋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答应了马艳丽,但是在他答应了后马上又后悔了。马艳丽是王贤友的老婆,现在他要和朋友的老婆吃饭,而且就他们两个人,这事要是被王贤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吴国栋打马艳丽的手机,想推辞掉,马艳丽不高兴了,说刚刚说好的,你怎么一转身就变卦了?吴国栋只好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和王贤友都离婚了你还担心什么?马艳丽说,他吃喝嫖赌臭名昭著,现在又一文不名了,你有这种朋友还不如没有。吴国栋,你不要吞吞吐吐了。我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你不要让我扫兴好不好?吴国栋只好说,我去。我马上去。马艳丽笑起来。吴国栋被她笑得毛骨悚然,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的手在抖,汗水都下来了。马艳丽说,开车来接我啊!

听听!还要我开车去接她。吴国栋心里这么想,嘴巴却说,我去!我马上去。

吴国栋开车去接马艳丽,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开车,心情颇为复杂。女人啊,有时候头脑也真的是简单,听不得两句好话就得意忘形了。

吴国栋把车开得很慢,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他不知道马艳丽是听了他的那些话而一时高兴才说去望海楼,还是她另有别的想法。到了马艳丽家的楼下,吴国栋按响了喇叭。过了大概五分钟,马艳丽光彩照人地下楼了。吴国栋向她招了招手,没有下车。马艳丽走过来,看上去好像比过去瘦了许多。吴国栋以为她会自己打开车门上车,可她没有,而是站在那里,等他来开车门。吴国栋只好下了车,去给她开车门,并身体微屈,做了个请的动作。马艳丽笑容可掬,把自己的身体塞进车门,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吴国栋发觉他的帕萨特摇晃了一下,甚至发出了一声。

在望海楼酒店的那个包间里,马艳丽变得拘谨了许多,甚至有些羞赧。在吴国栋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大大咧咧的,说话嗓门大,像一个男人一样。吴国栋坐在马艳丽的对面,因为光线的缘故,他发现她比平时可爱多了。

菜是马艳丽点的。

点过菜后,马艳丽问喝什么酒。

吴国栋说,啤酒怎么样?

马艳丽摇了摇头,说我们今天喝白酒。

吴国栋说,听你的,你说喝什么酒我就喝什么酒。

马艳丽说,那就喝茅台。

吴国栋没有想到马艳丽喝起茅台来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一口一杯,酒落肚时还发出咕咚一声响。吴国栋劝她慢点喝,她却说,国栋,你知道吗,我的生意越做越大都是喝酒喝出来的。过去我有这么胖吗?没有!那时我是很苗条的,体重还不到一百斤。人啊想赚钱是要付出代价的――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今天就为了你这个知己喝个一醉方休。吴国栋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陪她喝。

等两瓶茅台见底后,马艳丽喝多了,她醉眼蒙?,说他王贤友被我扫地出门了,可他活得比我还快乐。一个穷光蛋凭什么比我快乐?国栋,你说,他凭什么?吴国栋要送她回家,她却说,回什么家啊!我们继续喝,茅台可是国酒啊!喝死了也值得。

马艳丽喝醉了,像一摊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吴国栋伸手拽她,想把她从地板上拽起来,可他那点力气对她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最后他不得不找酒店的小姐来帮忙。马艳丽被拽起来后,嘴巴仍在嘟囔着,拿酒来!我没有喝多,你们为什么不拿酒来?四个小姐,加上吴国栋,大伙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艳丽弄到车上。

马艳丽哼哼唧唧,嘴巴贴着吴国栋的耳朵,说国栋啊,你知道吗?我今天喝醉了,可我醉得高兴,醉得痛快!

吴国栋说,我送你回家吧。

马艳丽摇着头,说我不回家,我回家干吗?我就想待在车里。

她不想回家,吴国栋也没有办法。

马艳丽伸过一只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吴国栋拎到了怀里。吴国栋挣扎了两下,发觉无济于事后就只好顺从了她。马艳丽把吴国栋抱在怀里,突然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是洪亮的,打雷一般。吴国栋也喝多了,要不然他不会说,艳丽,你不要哭。我会对你好的,真的!我会对你好的……马艳丽呜咽着,说国栋,我有钱!可我活得一点都不快乐。为什么我有钱了,还感不到快乐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吴国栋没有回答她,他被她箍在怀里,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窒息了,哪还有力气说话。马艳丽还在说,不就六万块钱嘛,我不在乎的!对我来说六万块钱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吴国栋的脑袋趴在马艳丽的胸脯上,他感觉她的胸脯比家里的那张席梦思大床还软和。马艳丽的胸脯大海般起伏着,这让趴在她怀里的吴国栋有着一种昏眩的感觉,他应和着,喃喃地说,我也不快乐!艳丽,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马艳丽突然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撕扯掉吴国栋身上的衣服。吴国栋呢,他的手也没有闲着,他解开了马艳丽上衣的扣子,这才发现她里面穿了紧身内衣。等他把马艳丽的紧身衣拽掉,她的那身肥肉便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他再次昏眩起来……马艳丽说,你知道吗?王贤友那个畜生一个月才和我做一次,他从不把我当女人,今天我要把失去的快乐找回来。听她那么说,吴国栋突然不行了,他并不讨厌身下的这个女人,甚至觉得她有点可怜。

艳丽,我们不能这样。吴国栋嗫嚅道,王贤友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马艳丽哈哈大笑。

吴国栋说,你笑什么?朋友妻不可欺……

未等吴国栋把话说完,马艳丽突然伸手拽了他的耳朵,然后把他推搡到了车外,随后她啪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艳丽!你让我进去。吴国栋拍打着车门。我没穿衣服的……

马艳丽说,吴国栋,我知道你也讨厌我!你们全他妈的是一丘之貉。

吴国栋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车门。

马艳丽说,别拍了!车可是你的,你把车门拍坏了,那这车就更没人要了。

吴国栋没有停下来,他着身子,而且又是在大街上,那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他拍打着,哀求着,都快要哭了。

马艳丽说,只要你这样回家,那六万块钱嘛,我们就一笔勾销。

吴国栋说,艳丽!你还是把车门开开,钱的事我会还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但马艳丽没有打开车门,她把车开走了。

吴国栋追在帕萨特的屁股后面,他跑得很快,比一只被猎狗追赶的兔子还要快。马艳丽把车开得却并不快,她好像故意在捉弄吴国栋,车速只比吴国栋跑的速度稍微快一点。吴国栋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有停下来,也不想停下。马艳丽说只要他着身子跑回家,那六万块钱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为了那六万块钱,他觉得值得。他感觉那块一直压在他胸口的巨石正一点点变轻,只要他一直跑下去,那他就会迎来幸福的生活。他甚至举起一只手来,对着虚空的黑夜挥舞着,仿佛自己是奥运会长跑比赛的冠军似的。

马艳丽好像对这种游戏失去了兴趣,突然加快了车速,眨眼间就把吴国栋甩在了后面。帕萨特不见了,吴国栋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赤身,从前面或从背后打来的车灯的光亮让他停下了脚步。他知道那些坐在车里的人都会看见一个男人,他们会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人,他对着那些来往的车辆喊道:我是为了六万块钱才这么做的!如果换了你们,我敢说你们也会和我一样!

吴国栋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忽然夺眶而出。他不知道那是幸福的眼泪,还是屈辱的眼泪。车灯闪烁,巴掌一样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胸膛上、屁股上,噼啪作响,可他毫不在乎,甚至一点羞耻感也没有。

马艳丽果然说话算话,她不仅把车给吴国栋开回到了楼下,还把他写的欠条留在了车上。吴国栋看着那张被马艳丽撕成了两半的欠条,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现在,他无债一身轻,只要那个住在家里的男人一死,那他就可以把老婆孩子接回家了。吴国栋点上一根烟,然后掏出手机来给妻子打电话,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妻子。当然,他不会对妻子说那天晚上的事的。只要马艳丽不说,他一辈子也不会说的。

接电话的是儿子,听到儿子的声音,吴国栋鼻子发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儿子说,谁啊!你怎么不说话?

吴国栋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儿子却把电话挂了。他再打,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听那声音他知道儿子没有把电话放好。

老蔡向吴国栋的帕萨特走过来时,他正在打电话。听到啪啪啪拍打车门的声音后,他恼火地扭过头,却没有说话。

老蔡又拍。

他这才开了车门,没好气地说,老蔡,干吗啊你!你还要不要人活啊!

老蔡说,老吴,家里的马桶堵了,你快去看看。

吴国栋说,堵就堵了,你对我说有什么用?

老蔡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头去,说那水一个劲地冒,会把你家的木地板泡坏的。

吴国栋不满地乜斜一眼老蔡,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那个马桶经常堵的,你们怎么就不注意呢?

老蔡说,都怪我老婆,是她不小心弄堵的。

吴国栋心疼家里的地板,那可是他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才买的,花了五千多块钱。他跟在老蔡的身后,好像他是被叫来疏通马桶的人,而老蔡才是家里的主人似的。老蔡开了门,然后闪到一旁,要吴国栋先进。家里一定被他们弄得惨不忍睹了。吴国栋绝望地摇了摇头,这才走进门去。让他大感惊讶的是家里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说一尘不染毫不过分。

吴国栋来到客厅,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没有做声。老太太不安地站起身来,嘴唇动了一下,然后向吴国栋招了招手。

老吴来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卫生间里说。

老蔡说,来了。

吴国栋以为马桶堵了,家里肯定已水漫金山,一片狼藉。但他预想的事没有发生,水没有漫出卫生间。

那个女人正趴在地板上,用双手把溢出马桶的水一点点往一个塑料桶捧着,见吴国栋进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国栋说,你把什么东西弄马桶里了?

女人听他那么说,脸腾地一下脸红了。

吴国栋说,我还是打电话叫专业疏通下水道的人来,他们有专用工具。

打过电话后不多久,疏通下水道的人便来了。

老蔡尴尬地说,老吴,我们明天就走。

吴国栋没有说话。

老蔡说,去给老吴泡茶。

女人欢快地答应着,转身出了房间的门。

吴国栋像在参观别人的房子,去了卧室,然后又去了书房。家里很干净,比他住着时还显得干净。他和妻子的卧室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也毫无纤尘。回到客厅,老蔡对他说,老吴,我们没有损坏家里的东西,你要不信可以检查一下。

吴国栋说,我已看过了。

老蔡说,老吴,我老婆天天都打扫房间的,你看那家具是不是没有灰尘?你再看那窗子。

老蔡说得没错,家里确实很干净,窗明几净。

老蔡说,平时我们连电视都不看,我们怕给你弄坏了。还有你们的煤气灶,我们一次也没用过,我们做饭烧水用的是煤球炉,那样安全。

吴国栋说,你们这是何苦来着,弄坏了拉倒。

老蔡尴尬地笑笑,说老吴,你是个好人。我知道我们住在你家里实在不像话,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妈的耳朵聋了,我是为了我妈才这么做的。她这辈子活得不容易……

吴国栋说,我该走了。

老蔡拽住吴国栋的胳膊,说老吴,我们明天就走。

吴国栋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没有说话。

女人正在楼梯口侍弄煤球炉,她手拿一把蒲扇,翘着个屁股,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扇子。见吴国栋走出门来,女人说,水就要开了,喝了茶再走嘛。

老蔡是在第二天早晨走的,他们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像要出门旅游似的,全都一脸兴奋的表情,边走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在他们经过吴国栋的帕萨特时,老蔡停下来,再一次拍了拍车门,对车里的吴国栋说,老吴,我们走了。

吴国栋说,你们真的要走。

老蔡咧嘴笑了笑,说真的!

吴国栋掏出烟来要他抽,他摆了摆手,说老吴,你那六万块钱我没动,本来我是想拿来治病的,可医生说就算做手术也没多大希望,与其把钱白白扔掉,还不如留着呢。吴国栋懵懂地看着老蔡,听他继续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老婆孩子跟着我只会受罪。他叹了口气,眼睛变得潮湿了。老吴,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娘和我的老婆孩子一辈子也不会住上那么大的房子。我是为了他们才这么做的,你不要记恨我……吴国栋看到老蔡笑了笑,是那种满足而灿烂的笑。也许是因为阳光刺眼的缘故,老蔡眯缝着眼,嘴巴却张得很大。他的儿子站在太阳地里,又瘦又小,也张着嘴巴。

吴国栋说,那你们还走干吗?

老蔡嘿嘿笑着说,房子是你的,我们再赖着不走就不象话了。

老蔡走了。他说地里的玉米熟了,他要回家收秋。他还说如果他死不了,进城的时候他会来看望吴国栋的……

吴国栋看着他们走去,他想不明白一个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的男人为什么那么快乐,不止他一个人,他们一家人看上去都很快乐。难道老蔡没有得绝症?吴国栋摇了摇头,然后掏出手机,他想把他们走了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妻子。在他拨通电话后,一个女人说:吴国栋,我们什么时候离婚?吴国栋没有说话。

那个女人又说,你是要协议离婚呢?还是要法庭来判?

吴国栋说:他们走了,欠的钱也还上了。你带儿子回家吧。

你别嗦了,我已决定了。那个女人说完这话后便把电话挂了。

吴国栋对自己说,离就离,换一种活法未尝不是件好事。他点上一根烟,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敲打着,然后说:马艳丽,我能请你吃饭吗?

电话接通了,马艳丽说的是减肥的事。说她在十天的时间里减掉了八十多斤,如果再减掉二十斤,那她就是窈窕淑女了。

吴国栋无法想像一个胖成一头大象的女人变成一只仙鹤会是什么样子,这么想的时候他笑了笑。马艳丽还在说减肥的事,吴国栋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马艳丽,你在哪?在家里吗?我这就把钱给你送去。

老蔡没有带走那六万块钱,他走时把钱留下了。吴国栋带上钱,关上门,泪水潸然而下。

作者简介:

张可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曾在《小说界》、《山花》、《作品》、《青春》发表作品,现居住于山东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