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爱里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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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戴瑶喜欢穿大花的裙子，有无数条这样的裙子，花色不同，款式雷同。我进入这家公司实习，她负责带我上手，很尽责，态度友善，我挺喜欢她。

这一年我二十二，戴瑶二十四。

我们很快就熟到可以去对方家里做客。戴瑶住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有一间大厨房，她在这里给我煮过一碗泡面，加蛋，加葱花，还加了隔夜的卤排骨。那个美味，在发生那起盗窃事件之前，我久久难忘。

那天她说下班后请我吃饭，但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于是把房门钥匙给了我，她说，你在家里看电视，等我两个小时。

我拿着钥匙就去了戴瑶家，开门，换鞋，打开电视。一个小时后，我开始无聊，环顾戴瑶的家，觉得有点乱，于是决定帮她收拾。我是个勤劳的男青年，并且希望在戴瑶面前表现我的勤劳。

收拾完，戴瑶打来电话，她说，有事回不来了，明天请你吧!

我有些失望，回到家是晚上八点，自己煮了一碗面，没有葱花，也没有卤排骨，味道寡淡。

十点，准备睡觉。戴瑶的电话又来了，我很高兴地接起来，她说，你下午在我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桌上的手表?

戴瑶的房子失了窃，丢了一只昂贵的浪琴表，价值一万多元钱。她失窃的时间，恰好是我下午在她家逗留的时间，因为她对警察说，上午出门的时候，那表还好好的在桌子上，现在却不见了。戴瑶哭着说，表是男朋友送的，丢了怎么向他交待。

戴瑶居然有男朋友，这是我不知道的，她提都没有提过。戴瑶向警察控诉的时候，我就像条木桩一样，呆呆地看着她上下嚅动的嘴，完全没有力气反驳。

我从派出所回来是凌晨一点半，警察在我家搜不到那只表。我整整一夜没睡。好吧，我承认，我还偷偷哭了，在厕所小便的时候，盯着镜子里那个颓丧的男青年，忽然就流了泪。

我和戴瑶再也不说话。可是我偷窃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公司。戴瑶没有一口咬定是我偷了表，她只是陈述了实情，怎么把房门钥匙给我，我怎么在她家逗留了两小时，她回家怎么发现表不见了，以及警察怎么把我带到了派出所。

月底，我被公司炒掉了，原因不详。我知道，肯定与偷表事件脱不了干系。

2

戴瑶仍然喜欢穿大花的裙子，不同的花色，雷同的款式。她每天早上七点半出门，下午五点半回家。晚饭通常在外面吃小馆子，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那个剃平头的男青年，一双细眼睛，皮肤白得像鬼，帅得很讨厌。

青年不是她的异地男友，她的异地男友我见过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的车会准时停在公司楼下接戴瑶下班。男青年吃完饭从不买单，话倒特别多，就看他的嘴不停地动。

吃完他们会沿着马路走很长一截，然后走回戴瑶家过夜。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除外，因为这一天，戴瑶是属于异地男友的。

我像隐形人一样跟踪了戴瑶，时时贴在她背后。我不曾接近她，虽然很想在某个路口忽然跳出来，勒令她向我道歉。

一定是戴瑶把表给了细眼青年，怕被男友追查，于是制造被盗窃事件。诬蔑一个无辜的人，比炮制入室盗窃更容易，后者还得伪造现场，经验不足的话，很容易被警察识破。

我把戴瑶与细眼青年在一起的照片，夹在了她异地男友汽车的风挡玻璃上。

这天，我躲在街角，看着异地男友从风挡玻璃上摘下照片，一张一张地看，再然后，戴瑶便从他的车里飞了出来。

男人开着车绝尘而去，周围有人在看热闹。我很快乐。

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可是我不能白白担着小偷的罪名离开，所以戴瑶的家，应该真的遭一次贼才对。

那是某个周一，所有人都在上班，除了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可当我到达戴瑶家楼下时，才发现自己来晚了。

细眼青年正在指挥一辆搬家公司的车，从楼上运东西下来。我看见了熟悉的物品，那是戴瑶的沙发，戴瑶的微波炉，戴瑶的水晶茶具。然后我从男青年的眼神中，读到了惶恐的讯息。

我想都没想就拨通了戴瑶的电话，我说，你的相好正在试图搬空你的家。

戴瑶听出了我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她在犹豫该不该相信我，幸好她很快做出正确的反应，她说，谢谢。

戴瑶赶到时的精彩画面，我没有看见。因为下午三点的火车，我不能误点。

3

那个女人老是喜欢打我的头，我在心里问候了一千遍她的祖宗。可我必须微笑，嘴巴抿成好看的弧度，眼神带着急切和羞涩，像只色迷迷的小兔子。

两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很会讨女人欢心了，当然，还锻炼出了卓越的。

不管怎样，穿好衣服，离开女人那身肥肉，我就是一个体面的青年，面容清爽，衣着光鲜，连袜子都是LV。

所以在尚都美食城碰见戴瑶时，她的惊吓一定比我更大。

那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抬眼就看见戴瑶。她端着一个食盘，盘子里放着我点的海鲜煲仔饭，无比震惊地向我走来。

这天戴瑶死也不让我买单。尽管她看得出，我不是个缺钱花的人。

她还说，对不起。

她的道歉像吐枣核一样艰难。她说异地男友因为仇恨，用了各种报复手段，令她在原来的城市呆不下去。

她只字不提细眼青年，大约那个男人最终成了过客。

经历了那么多女人，戴瑶在我眼里，已经不能算美人。何况她精神状态非常糟。她说宿舍太吵睡不好，同事嫌她娇气，总是排斥她。

其实这天我很懊恼，因为我在戴瑶面前表现得像个暴发户。我不是故意的，一看见她，我就不由自主地慌，然后像舞蹈队最不用功的成员，老是踏错拍子。

4

戴瑶果然来找了我。

她来的那天下午，家里没有菜了，她问，有没有泡面’

不等我回答，她已经打开冰箱，翻出一包面，两根葱，一只蛋，和一碟隔夜的卤味。

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时，我当着她的面就吐了。

两年来，我饱经沧桑的胃，什么都能容纳，就是容纳不了一碗加了蛋，葱花，和卤味的泡面。

我很愤怒，吐完就把她顶到了沙发上。

戴瑶睁大眼睛，只吃惊了一秒钟，眼睛里的光便柔和起来，等我扑进去时，发现她已经是奉迎的姿势。

我们像两条饥渴的蛇一样纠缠，吐着红信向对手进攻。开始很不顺，因为我对她不熟，她的身体，和她的反应。我试图狠狠地扯碎她，而且真的把她弄得很疼，她连哼都不哼一声。

湿淋淋的汗液里，戴瑶的手又游上来，摸我的脸，我很费劲才听清她说，对不起。

这是她第二次向我道歉。

茶几上那碗加了葱花鸡蛋和卤味的泡面，奇特地引诱着我的胃口，我端起碗一扫而空。戴瑶就在这时小声说，我真不知道表是他偷的，当年误会你了。她说的“他”，不用特别注明，我也知道是谁。

我们呆在房子里，过了好几天逍遥的日子。胖女人给我打电话，脆关机。

这天，我去接戴瑶下班。走进餐厅，看见她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我真不想记得他是谁，可是我偏偏记得。

远远地，我看见戴瑶的眼神就确定，即使偷了她的表，搬走她的家当，掏空她的五脏六腑又 怎样?细眼青年真的不是过客，我才是。

我转身出了餐厅，愣了很久，才决定去找胖女人。

在胖女人家的车库里，她像猛虎一样将我扑倒。我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她饿得简直想咬我一口。

而且还真咬，我大叫起来。胖女人捂住我的嘴，一边剥我的外套一边说，我老公回来了，一会儿你别从大门走。

我望着车库的天花板，想象着楼上那个男人，也许正在看电视，或者正在洗澡，他不会知道，他的老婆此刻正如饥似渴地把自己塞给另一个男人。

可我突然发现，无论胖女人如何撩拨，我某个部位始终像被霜打的茄子，无法振作。胖女人又惊又怒。我说，上周喝了酒，和人打架被踢了一脚，就这样了。

我说，我有个更好的人介绍给你，细眼睛，白皮肤，你一定喜欢。

5

细眼青年只在餐厅出现过一次。我再去时，发现戴瑶的眼眶都陷下去了。

她一定被集体宿舍的喧哗声吵得持续睡不着，而且持续被同事排挤。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那个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的细眼青年。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细眼青年消失。方法很简单，跟踪他到酒吧，然后给女招待一百块钱，派她去问他的电话。要到电话，我以经纪人的口吻问他，有没有兴趣做一个有钱女人的蓝颜知己。

细眼青年当然有兴趣，他快要穷疯了。倒是有一个在餐厅打工的女朋友，可她的境况，比自己还要惨。

我深深相信胖女人会对细眼青年一见钟情。

我真心希望戴瑶因此而获得自由，就像任何一只跌跌撞撞飞出去的鸟，即使有被猎枪打下来的危险，却至少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即使，她从来没有爱过我。不爱我没关系，更不必抱以歉意。

细眼青年再也不会回来。他将在某次约会中被胖女人的丈夫捉住，然后从此就从地球上消失了。胖女人的丈夫黑道白道都有人，否则也不会有钱到阳萎，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戴瑶再次来敲我的门时，我刚刚送走一个新的女人。戴瑶上楼梯时，与那个女人走了个对脸，然后女人继续下楼，戴瑶慢慢抬起头，盯牢我，一点一点地苍白开去。

她问，她是谁?

我说，情人。

我敞开大门，客气地问，你要进来吗，我收费的，一小时五百。

戴瑶脸上的苍白就此定格，不再漫延。她停在最上面一级阶梯，凛然转身，略一回头，便看见我缓慢地，坚决地，关上了门。

吃剩的泡面盒子，在茶几上散发出残汤的腐浊气味，我闭上眼睛，艰难地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