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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余华与昆德拉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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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余华是因为他和我一样来自浙江,虽然不知道海盐在哪里。于是在书店邂逅了他那和血一样红色的书。那天,我抛弃了时间,像个渴极了的人一样读完了一切。

我被一个陌生的世界吸引,然后为之哭为之笑。我爱极了他叙述的方式。

他讲了许三观几乎完整的一生,围绕着一个词――卖血。他为自己为家人为一些奇怪的事去求血头。他不是个伟大的人,他是个很真实的人。就像《活着》里的徐福贵一样,真实地存在过。徐福贵身边的人一个个以离奇的方式死去,而他的生命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这就是以笑的方式哭。

他说,他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他获得了太多太多的荣誉,被太多太多的人知道,从一个牙医像蝴蝶破茧一样蜕变成现在最有知名度的作家之一。像一个人――米兰・昆德拉

开始读昆德拉的书是用硬币决定的。他是个用全世界最美的语言――法语――书写叙述的小说家,同时使用捷克文。他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布尔诺,1975年定居法国。

他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缓缓陈述托马斯和特蕾莎纠缠的爱情和灵魂,语气平静地述说悲伤和不安。他在一遍一遍地问,选择轻还是重,让人心慌。他也给出了答案,重。

他让全世界陷入选择中,他让全世界《生活在别处》,他让全世界《不朽》,他让全世界沉迷于他的文字中不可自拔。他是个会下咒的男人。

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文版的自序里写道:这本书表达了我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道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犹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

于是,他开始了一场冗长的叙述,为了他所钟爱的长度。

自然,有限被无限放大就成了无限,就像一个人被无限放大,就成了历史。

在我的世界里,卖血是个抽象的词,而血是具象的。我容易受伤,渗出来的血代表对疼痛的麻木,因为血里存着我生命的一部分。

至于活着,如果一个人没有体会到死亡也就无法真正理解活着。所以我对死亡的无知,注定我对活着的懵懂。而我对于死亡是无限恐慌的。死亡剥夺走的不仅是人的生命,更是的人的自由。它把活着的人囚禁在死去者的世界观里,痛苦地。

许三观并没有卖掉他的生命,福贵身边的人以离奇的方式死去。余华告诉我自我和现实的紧张关系。

现实,当我痛恨死亡的同时便在痛恨现实。现实是我的生日变成了妹妹的忌日,现实是一辆逆行的车摧毁了一个幼小生命的未来,现实是疼爱我的爷爷奶奶住进了医院。

余华说得对,我和现实的关系是紧张的。也许并非是现实的残忍,而是让一根头发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它没有断,但比断更痛苦。

我说过,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接近死亡。

许三观和徐福贵都并非是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他们的爱仅是给了和自己有关的人,自己的世界。所以,我原谅了许三观推开一乐的无情,徐福贵还在赌桌旁踢打家珍的无义。因为我们本是一类人,我们的爱真是太渺小,渺小到连自己世界中的人都不够。

自私是人的天性,连希腊神话里的神都是自私的,他们让窃火者戴上指环,代表永恒的囚禁。

也许,只有中国的神话里才存在神,完美的神。

那么,人能做的只能是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一切。

余华笔下的高尚便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伴着老牛的徐福贵也许做到了吧。我不能判断,因为我还没有学会高尚,还不是高尚的。当我还在以自己的喜恶判断现实是否残酷时,我便不是高尚的。

正因为不是高尚的,我才有更自由的世界。我可以为虚伪的东西哭泣,也可以对善良的事物残忍。有时候,我不得不残忍,这样我才可以笑着面对现实铺天盖地送给我的恐惧。那种恐惧远比死亡带来的恐惧还要可怕。

其实,谁又可以真正高尚呢?

当盘起来的绳子被叙述拉直之后呢?那接下去的叙述就变成了更为彻底的拉力,让绳子去忍耐。

我不知道余华的叙述是否把他的那条绳子彻底拉直。但,在他的叙述中,我逐渐地感受到了拉力。当有庆死在四喜的权力下,当许三观用菜刀在脸上拉出血口子里,我被拉力撑开,痛苦不已。

每个人存在于世界中,都在织自己的茧。吞入回忆。吐出丝来。而死亡则是茧成的那一刻。仿佛每个人都在努力着,却不知道破茧而出的样子,是否绚丽。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也许,全借由许三观的血,化成了活着的人身上的织衣。

在这个时候,就是我被拉力撑开痛苦不已时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想吃东西,我想睡觉,我想你就是再不把我当亲儿子,你比何小勇疼我,我就回来了”。

是的,当我赌气跑出家门,抱着书包蜷在公园的长椅上,听着过路的男子响亮的口哨,感受冷风把我撕裂时,我只是想家。

于是,我的离家出走很快夭折,是死在我父亲牵起我发青的手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家更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值得去做。

即使《圣经》里认定,永生是原罪。

《圣经》没有错,永生是没有终结的,所以活着与死去一样,都是无意义的。《法老王的诅咒》里背叛者不顾一切追求死去。

昆德拉写道: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

那时候,喜爱两个细节,一是托马斯醒来发现特蕾莎在他的身边熟睡,然后就是卡列宁婴儿一样的微笑。

前者是新生般如同死亡,后者是死亡般如同新生。

我就像特蕾莎希望变老后的托马斯只属于自己,我喜欢冗长的叙述能让我高尚起来。

当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足够高尚的时候,也许就可以看到自己破茧而出了。

至于破茧后是一只宝石般双翅泛着金属光泽的蝴蝶,还是一只丑陋的蛾子,现在是在乎的,那时也许就不在乎了。 而我,才刚刚开始我的叙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