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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麦子和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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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和秋约好,我一分钟也不愿待在这人进人出的咖啡厅里。试想想,一个有妻室的半老男人和一个妙龄女郎约会,且是在这种场所,别人会怎么说?也许这只是我的迂腐。我摆弄着面前那杯淡而无味的咖啡,百无聊赖地望着进进出出的的人们。虽说我是写小说的,可在这些人当中我简直找不出一个人的外表足以吸引我还得坐在这儿。尽管他们看上去穿着入时,风度潇洒,可一个个又都大同小异,基本上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细究起来,恐怕不仅是外表,思想大约也如此。外边原本很美的夜色被街灯、车灯和那些胡言乱语的霓虹广告搅得一团糟,朦胧还是迷离,让人说不清楚。阴影里踽踽而行的人也不比这夜色好多少,似乎这世界、这人们,均是一般的迷迷糊糊了。而我在这富于传染性的迷迷糊糊中渐渐地也就迷迷糊糊起来。唯一还明白的是:我在等秋,在等一个拥有众多崇拜者的歌女……

半月前,A市音协的头儿找我,说是要和电视台举办一次青年歌手大赛,一是要我写几首歌词,二是让我当评委。我说:“词可以写,评委就免了吧。”他挠着秃顶,老于世故地说:“那样稿费也就了了。”我恍然大悟。这年头,啥事都那样怪,施光南一曲《祝酒歌》唱遍全中国,不是才卖十五块?老天,一盒半“红塔山”,好在是听说光南不吸烟,想必是发稿费时考虑到这一点(愿光南在天之灵安息!)。我吸烟且瘾大,于是答应当评委。

几天后,我正午睡,门被人踹得震天响。不用问,准是麦子那家伙。这个后现代派诗人总喜欢用脚敲人家的门。他这个人也是有点背时,初出道时,都说他的诗好,于是这方面那方面都说要他提高,争着给他开书单,生怕这个门生收不成。然而“提高”了一些后,不是这方面说他那样,就是那方面说他这样,结果是左右难以逢源,心中自然少不了苦闷,人也就落拓了些。要是没读过他的诗,你会以为他是街头的小痞子或是精神病院溜出来的疯子。而麦子却说他从中悟出个道道,那就是板桥老先生的“难得糊涂”。我相信说这话时麦子的心一定很酸。他人还没进门就已是满屋的酒气。谢天谢地,多亏妻子出差了,要不然,骂麦子的话也有我一半。好,现在可以潇洒潇洒。

“喝酒还是喝水?”我问。

麦子那双往常燃烧着郁悒烈焰的眼睛,此刻红得像吃了疯狗肉。他像是向世界宣告一样,声音嘹亮且庄严:“本人从来喝酒不喝水!”

我倒好两大杯老高粱,麦子凑前闻闻,正色道:“兑没兑张艺谋的尿?”

大笑过后,我俩一饮而尽。

麦子醉卧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问道:“生意如何?”

我知道他是问我的一部小说遇到的麻烦,十分无奈地答道:“郁闷至极。”

他乜斜着眼,诙谐地说:“你说我们这个社会,公公和婆婆总爱打架,临了还不是苦了小媳妇。”

略停片刻,他接着道:“你说,都二十一世纪了,中国人怎么还是像磨坊里的驴?让人捂着眼,打着屁股,正转转,反转转,转得个晕头转向,转得个一塌糊涂,到头来依旧是一顿草糠,草糠一顿!”说完,他好一阵神经质地狂笑,我看见他眼角处挤出了泪珠。

麦子的话也许说得不太中听,然而细想想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很欣赏他说的那个“驴”字。中国的文人哪,大多时候是被人作践,没人作践时又自我作践。受宠时,人家给个这委员那代表的,高兴得巴不得立马去重修祖坟。失意时,挂牌乞讨的、当街烧画的、脱裤子念诗的……瞧那一副副德行!我俩四目相向,也就会意了。区区小小老百姓,大约本来也只能如此而已而已,罢了罢了。

麦子把烟头狠狠地塞进烟灰缸,长发一甩,说道:“不说这些败兴的话。听说你当评委了?”

我说:“那不是评委是稿费。”

他说:“反正一个样。这次你得帮个忙。”

我说:“帮什么忙?”

他说:“我表妹秋,人长得好,歌唱得也好。”

我打断他的话:“等等,麦子,你打哪儿来那么多表妹?”

他眼一瞪:“这个你甭管。只管把词写得美美的,再叫音协的那个头儿把曲谱得甜甜的,你说,秋能不红吗?老兄,行行方便吧。”说完,他双手合十,一揖到底。

说实话,这世上唱歌的、跳舞的,除了凤毛麟角的艺术家,大多不是盗名欺世,就是欺世盗名,原没什么正经可言。既然原创歌曲评奖有优先权,既然音协的那个头儿和我私交不错,既然麦子经常来陪我喝酒,帮麦子这个忙也不费我什么事。得,顺水人情,况且我也没什么表妹。

三天后,麦子把秋带来了,说是让我有点感性认识。这是个长得很靓的女孩,看样子大概有十八九岁,既小巧玲珑又不乏丰满,长睫毛下是一双剔透的丹凤眼,一身时装也很得体。总之,她的形象给人的感觉是可塑性很强。比如说,如果学业上长进,戴一顶博士帽也未尝不可;如果出生在权贵人家,怕也是个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如果……然而现实却是没有这些如果,那这个女孩要到哪儿去,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稍坐片刻,麦子说有事要去办,一会儿再来接秋。

我送他到门口时,他悄声叮嘱道:“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我笑了,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而麦子三天就说实话。

我和秋闲聊了一会儿,觉得很吃力。像现今大多数女孩一样,她总是有那么多话说,不是电视上说什么什么,就是报纸上说什么什么,一张小嘴喜鹊般喳喳叫个不停。话虽说得多,却缺乏实质性内容,且十分的杂乱无章。而令我深感纳闷的是,她一句也没谈到音乐艺术或是她的歌。

不久后一天晚上,我正为那部小说稿犯愁,不知怎样改才好。原先觉得耍耍笔杆是件风流潇洒的事儿,且不说吃了多少苦头才上道,待上道后方晓得这原是一桩最苦的差事。唉,世上最笨的人都比文人聪明!可偏偏文人自己不这样认为,疯癫起来老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还没弄出多少破文字,就俨然一副代圣人立言状,颐指气使,走路都不挨地儿。其实,上自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谁把你当回鸟事?

正在胡思乱想,麦子的脚又在踹我的门。

人到话到,他诱惑地说:“趁嫂夫人不在家,还不抓紧轻松一把!”

我如梦初醒,可不是吗?现在的一些女人,一心想男人是多功用的、全方位的。既要你是太阳,又要你是月亮。去他妈的小说!去他妈的一切!今个晚上先喝酒!

一人一瓶老高粱、十个青椒一碟老酱外加一包花生米,酒喝得潇洒,话聊得惬意。、外星人,夏娃、脱衣郎、股票,希特勒、希拉里、市场通膨,还有老柴的“天鹅湖”和麦子的秋表妹……

据麦子介绍,秋从小就爱唱歌,去年在全市歌咏比赛上,她一曲《迷路的女孩》使举座皆惊,荣获一等奖。之后,几家有名的大舞厅争相聘她去当歌手,竟然赢得不少的粉丝,“小城歌女”的美誉也不胫而走。说实话,对时下大多流行歌曲尤其是港台那边传来的,我总是有点那个。它是那般的庸俗浅薄、语无伦次而又无病。我不否认它拥有众多的欣赏者,而恰恰这一点大约足以证明:在这个消费滥觞的当代社会,大众文化的特点就是无文化。

麦子在辣椒和烧酒中结束了他的介绍,然后一把扯住我道:“走,我带你去听她唱歌。”

我极少涉足舞厅,就连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也没有一次能超过十分钟。因为在这里,我的脑袋里总是钻出这样怪诞的念头,似乎自己被宇宙飞船带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异邦,而那些同胞此时也像入侵的外族,令我感到陌生和恐惧。我知道这种情况是一种文化错位现象,然而无论我怎样努力,却总是无法予以矫正。在我的胡思乱想中,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秋登台了。她穿着十分华丽的演出服,亮丽的饰片缀满全身,一对硕大的耳环像哪咤太子的风火轮,妆化得要是你不仔细看,你绝对认不出她来,好一个裹金镶银的玉人儿!显然,她是经过精心的包装。不过,在我看来这除了能迎合浮华的时尚,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唱了几首歌,唱的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人们的狂热却像火一样点燃了我胃里的老高粱,使我也渐渐地躁动起来……

当麦子的鼾声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响起的时候,小城早已是万籁俱寂了。而我却毫无倦意,我推开门,在阳台上放眼望去,此时的A市在朦胧的夜色中宛如一片,那些浮华和虚荣消逝了,那些喧哗和骚动消逝了……而初夏的夜风像是一柄法力无边的拂尘,轻轻地掠过心头,使我的心神渐渐地安定下来。

忽然,钟鼓馔玉不绝于耳,天籁清音悠悠传来。一匹白马在浪丛中腾跃,马背上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头顶的上方闪耀着艺术的光环――闻于两耳的是舒伯特千古流传的《圣母颂》,是贝多芬永垂不朽的《第九交响曲》,是柴可夫斯基沉重忧郁的《悲怆》……我急忙奔进房中,扯下一页稿纸,抄起秃笔:

“一位渡海前来看我的人,

如今打马从门前经过;

我一心思念那位歌手,

和我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我想,这首歌秋能唱好,也许真能唱红。

秋终于来了。隔着玻璃,隔着喷泉的水雾,她给我的感觉好极了,带着几分时髦的骄矜和少女特有的柔媚,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双漂亮的眸子游弋着些许焦虑和忐忑。我再度陷入那夜的幻觉之中。刚到眼前,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你的马呢?”

她吃了一惊:“什么马?”

我这才回到现实中来:“没什么。我是说你没坐车。”秋笑了笑在我对面坐下,我给她要了杯咖啡。

“带来了吗?”秋问,充满着热情和期望。

我掏出谱好的歌递给她,谁知她的脸上却罩上了一层愁云。

“没有盘子?”她声音讷讷。

“什么盘子?”我有点迷惑,继而以莫名的目光盯视着她。

秋大约从我的目光里读出了什么,迟疑了半天,喃喃道:“我不识谱。我都是跟着录音盘练的。”说完,她拿起手袋走出门去。我惊讶得不知所措。

我望见她在路口徘徊了一阵,似乎不知向何处去!

我神经质地笑起来。笑过,把那歌谱一块块撕碎,扔在五光十色的喷泉池中。可怜的卢梭,崇尚教育的卢梭,辛辛苦苦为平民编制的简谱,二百多年后的今天,一个歌女竟然连它也不认识!我还能说什么呢?

秋越走越远,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慢慢地,融进了夜色里无数个同样朦胧的影子之中。这时,我却突然记起她唱的歌“女孩,你从哪里来?女孩,你到哪里去?”心里竟是一股股的酸涩和惆怅――为了秋、也为了那些粉丝,为了麦子、也为了我……